夜奔(7)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猛然间意识到,他已经15岁了。
即便再笨再傻,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因为我打翻了葡萄又说了他几句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儿了。
他不仅长大了,还出现了其他的问题。
“男人?”
这让我很意外,意外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妈正在叫我过去吃早饭。
“来了。”我回应了一声,再转过来看晏阳,他一脸紧张地坐在那里看我。
“等我回来再说。”我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关上门,让他再睡一会儿。
那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宁的,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消化不了。
我是知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儿的,隔壁班有个男生,娘娘腔,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走路的时候也跟没骨头似的,说真的,我对他没什么意见,毕竟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总有些好事儿的人喜欢没事儿找事儿,就好像别人的习惯真的影响到他们了似的。
整个年级都知道那个男生是同性恋,有些人喜欢逗他,他从走廊路过,会有人故意冲他吹口哨,或者伸出脚绊他,也有那么几次,我看见他们班一个男生故意摸他屁股,摸完了还笑他。
挺下作的。
我坐在教室里,老师讲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自动把那个娘娘腔的男生替换成了晏阳。
晏阳被人笑是娘娘腔。
晏阳被人摸屁股。
我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站起来的时候却茫然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
“高三了,别整天心不在焉的!”老师说。
我被迫站着听课,然而也依旧一个字都没进脑子里。
中午放学,一出校门就看见晏阳站在路边等着我,年底了,天冷,晏阳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大衣站在枯树下,他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一叫他名字,他立刻抬头笑着朝我跑过来。
晏阳初三了,这一年个子没少长,快赶上我了,但依旧细胳膊细腿,明明每天也不少吃,但就好像营养不良似的。
他接过我的书包背上,像个小跟班,紧贴着我走。
我同学都认识他,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还会跟他打声招呼。
“你怎么来了?”
“我在家待得难受。”晏阳说,“爸妈都出去了,让咱们在外面吃。”
我因为一上午一直在想他的事,这会儿看见他,心情也有些复杂。
倒是他,好像已经没事儿了一样,早上那个皱着眉一脸苦相向我求助的人似乎压根儿就不是他。
我们俩在学校附近的面馆吃饭,刚好隔壁班那个娘娘腔也来了,那个男生刚坐下,又有几个吵吵闹闹的人进来,看见他之后就买了面跟他坐在了一起。
那几个男生倒是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可说的话还是让人听着不舒服。
什么娘们儿兮兮的,什么基佬。
他们用调笑的语气说得那个男生始终不肯抬头。
晏阳也不笑了,板着脸吃面,我把手边的纸巾撕开,揉成两个小纸团,塞进了他耳朵里。
晏阳一愣,然后看着我笑了。
我们俩平时都挺能吃的,但那天谁都没吃完那碗面。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背着我的书包,搂着我的腰,平时絮絮叨叨总是很多话的他一路都没吭声。
到了家,只有我们俩,他早上自己洗的那条内裤挂在阳台晒太阳。
晏阳说:“哥,我是不是不对劲?”
“怎么了?”我说,“有病治病,没病就写作业去。”
他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我不是说这个,”晏阳扯我的毛衣边缘,拉着我不让我走,“早上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我心里头有火,说不清为什么,后来一想,可能真的是怕他因为这个在学校被人欺负被人占便宜。
早就说过,我见不得别人欺负他。
“坐下。”
他乖乖坐下,双手搭在了膝盖上。
“没什么不正常的。”我说,“法律没规定不能跟男人亲嘴儿。”
他笑着看我,然后点头。
“但是这事儿轻易别告诉别人,我爸,你妈,暂时都别说,”我特意叮嘱,“学校里也不可以说,跟谁都不行。”
他用力点头:“我就只告诉你!”
他确实只告诉了我,直到后来他在我身下被我弄得眼泪直流的时候也只有我们知道这件事,那是我们第一次做爱,在我们俩的卧室里,他因为太疼死死地抓着我,指甲都嵌进我皮肤了。
那时候晏阳问我:“哥,我这样正常吗?”
第11章
或许是因为晏阳有了只跟我分享的秘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比以前更粘我。
而且喜欢追着我问成年人的那些事儿。
青少年对这种事情都会有幻想,这很正常,要不是我在成长过程中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想那些,我应该也会有。
温饱思淫欲,我连自己手里端着的这饭碗都不知道能保到什么时候,自然没多余的心思去琢磨那些,但晏阳不同,他衣食无忧,成绩不好也没有任何负担,因为他爸妈早就给他计划好了未来要走的路。
我不确定晏阳知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无意间听到的。
家里那两个大人也看出晏阳不是学习的料,但确实有弹钢琴的天分,晏阳自己也喜欢,就打算以后送他出国学音乐去。
对于这个,我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在这个家里,无条件为我付出的就只有晏阳,我想继续拥有现在的一切,就必须把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高三,过了年,再熬几个月就能离开这个家。
但事实上我并不想离开,也从来没渴望要脱离这里,我要的从来不是摆脱他们,而是捏碎他们。
是谁毁掉了我本该拥有的人生?
那谁就应该遭到报应。
考上大学就此远离这里,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想办法让晏阳留下,一直跟着我,要么就算他远赴异国,也要时刻听我摆布为我所用。
两条路,选哪一条都无所谓,可问题是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晚上想到失眠,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月亮头疼。
“哥,你没睡吗?”
已经快一点,晏阳突然轻声叫我。
“你怎么还没睡?”我平躺着,看着床板。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有点难受,睡不着。”
我一点都不担心他哪里不舒服,这不是我应该担心的,可是他自己从床上下来,坐在我床边,问我说:“哥,你晚上也会有那种感觉吗?”
一开始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当我反应过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还没能适应跟我弟弟讨论性的问题。
“难受就去冲个澡,”我说,“冷水澡,洗完就好了。”
他“哦”了一声,还真的深更半夜去冲澡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完回来的,他出去没多久我就睡着了,但是第二天他发了烧,没去上学,被他妈带着去了医院。
晏阳这一场感冒一直持续到跨年,跨年那天,他裹得跟个粽子一样拉着我出门,说是广场会放烟花。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晏阳说:“哥,你陪我去吧,明年跨年你就不在家了。”
他说的没错,不出意外,下一次跨年我应该在大学。
我们一起去了广场,人挤人,难受得要死,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生怕跟我走散。
烟花没什么好看的,我总觉得这东西其实千篇一律,人的一生看过一场也就够了。
但晏阳兴致很高,他好像对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兴致都很高,烟花开始的时候,他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抱着我的胳膊瞎嚷嚷,活像个傻子。
在外面我也懒得哄他,他自己闹,我就冷眼看着。
小城市,烟花放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也确实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花样,到了最后,晏阳意犹未尽,说着等过年要让爸买点回去给我们玩。
我没搭理他,想着到时候他自己玩,我不奉陪。
往回走的时候,晏阳有些失落,开始说些矫情兮兮的话,什么烟花寂寞什么的,我也懒得听。
人依旧很多,我们在拥挤的人潮中被撞来撞去的,突然有人叫晏阳,当我不存在一样挤过来搂住晏阳的脖子管他叫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