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3)
“为什么?”不由分说地将两个人的书包一起背在背后,陆林安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些缓和些,让委屈的意味没有那么重,白雀小时候营养不良,错过了一次抽条的机会,比起人高马大的陆林安矮了不止一个头,他头顶蓬松的卷发和不规则的发旋,是陆林安日常最熟悉的风景。
“没有为什么,说别送就别送了。”
“不干。”
“反正我不坐了。”
“那我推着车跟着你。”
“……陆林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黏人呢?”白雀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在重点班,每天早上多上一节课,这个点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班级里却已经有着不大不小的读书声了,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欲言又止,只是最后又强调了一声:“反正我不坐了,你别等我了。”
陆林安鼻子都气歪了,回到自己班上都没回过神来,班里就他一个人,安静得恼人,索性憋着一口闷气直接补觉,个子高最后一排是固定座,老师也早就懒得管他了,一觉睡到第三节课下课才被喧闹声吵醒,陆林安头疼欲裂,红着眼睛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
“安哥,不行啊,我们还以为你会直接睡到中午吃午饭呢?你这样突然醒过来,害我要请他们吃午饭了。”坐在陆林安身边的胖子瞧见陆林安捂着脑袋皱着眉醒了过来,赶忙拍拍手把昨天围在一起打游戏的人全招过来了。这个胖子叫潘岳保,被人念着念着就跑调成了胖月半,他自己也不介意,乐呵乐呵地受着,家里和陆林安家就隔两道门,两个人认识的早,关系也好。
“不给吃,吃屁吧你们。”陆林安看都不看围过来看热闹的一窝人,将头抵在冰凉的墙砖上,好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怎么了安哥?和白雀吵架怎么还误伤我们,这是还没和好吗?”一个又黑又瘦剃着平头的男生凑过来,是昨天那个让陆林安帮忙打游戏升级的男生,原名王一帆,爸爸杀人坐牢,妈妈卷了家里的钱就跑路,和会修点皮鞋的爷爷相依为命,同巷的人都说他命贱的很,只值一块钱,就喊他一块钱,小孩拎不清也跟着喊,就只剩下陆林安还记得叫他的名字王一帆,小时候也经常招呼他来家里吃饭,所以王一帆对陆林安自然比对一般小孩要尊敬些,安哥就是他第一个喊出口的。
“已经离婚了。”陆林安脸上压出来的红印子还没消下去,生无可恋地说着脱力的话,滑稽的模样把周围人逗得直乐。
“哦哦,牛逼啊,铁定是小白鸟甩的你吧?安哥别哭,咱们这个条件再找个好的气死他。”胖月半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拍拍陆林安结实的肩膀,意思意思安慰着这个轰然倒下的倒霉蛋。
“你们想气死谁?”疑问句用陈述句的口气问出口,是白雀最擅长的事情,陆林安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刚才还围在陆林安身边的一圈人四散逃开,很不厚道地将陆林安一个人丢在原地支支吾吾。
白雀站在窗户外的走廊上,微微仰着下颚和陆林安对视,白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是平常的淡漠,但陆林安就是在气势上被生生压矮了一大截。
“脸上是睡觉压的?”白雀伸手似乎是想抚摸一下陆林安脸上的红印,陆林安下意识一躲,却在白雀收回手的瞬间反应过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自己把脸凑上去让白雀的指腹摸摸,白雀纤细的指尖残余着室外的寒气,很快就被陆林安的体温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怪不怪他两这个样子,捂着嘴嘻嘻偷笑。
“你早上上了三节课,没发现自己数学书不见了吗?”见陆林安终于舍得放下自己的手,白雀轻叹一声,将一本崭新的数学书轻拍在窗沿,封面上确实龙飞凤舞写着陆林安的名字。
“我回去上课了。”
“我晚上接你回去。”陆林安扶着窗沿朝着白雀的背影喊着,恰好被铃声打断了,白雀没有回应他,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坐回座位上,随手翻翻这本没打开过几次的数学书,竟然被人圈圈画画整理了不少笔记,课后习题的重点也被人用红笔圈出了,陆林安画在边缘的小人画也被批了字:上课的时候在干什么。
白雀的字挺拔苍瘦,下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赘余的笔画,赏心悦目,看得陆林安一阵傻乐,意犹未尽地又翻了一遍。
想想白雀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性格,你不缠着他,就不会知道他在关心你,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陆林安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自己这样天天接他送他是有点招摇了,再怎么说两个人也是高中生了,以后也不可能永远腻在一起,和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捆绑在一起也很不愿意吧。学校里提起白雀后面一定跟着陆林安,说到陆林安一定会拉出白雀,明明两个人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以后干脆在街角等他好了,避开学校的人,这样喜欢低调的白雀也会好受一些。
陆林安向来很好哄,特别是面对白雀的时候。
在街角停好自行车,老老实实等到天黑,陆林安倚靠着自行车无所事事,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由多变少,他也不敢掏出手机打游戏,害怕会因此和白雀擦肩而过,脑海里白雀会不会不走这条路的念头来回蹦跶了十几遍,才终于等来了白雀的身影。
白雀本来是低着头行走,昏黄的路灯投射下属于他的圆圆的一小片阴影,似乎是感受到了陆林安的视线,他缓缓抬高视线,在那个一切都悬而未落的瞬间,似乎流动的时间也因为眼前这个人被无限延长,充斥在路灯光柱下的灰尘轮廓清晰可见,而阴影间的陆林安却摸不到边缘,只能听见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发出金属清脆的响动,还有那慵懒又散漫的声音:“白雀,上来,回家了。”
“以后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被同学看到的话。”陆林安蹬着自行车,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物色着适当的字句,他被白雀环着腰,在刚刚等白雀的时候,陆林安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口袋里捂得温热,就等着白雀的手放进来。
“我为什么要管学校里的人看没看到?”白雀将头轻轻靠在陆林安背后,轻阖上了眼睛,他有些累了,句尾拖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接你?”
“猜猜?”
“猜不出来。”
“傻逼。”
“……”
“陆林安,你好呆啊。”白雀拖着长长的叹息,环抱着陆林安的力道却加深了,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带走了白雀的喃喃自语。
“天气这么冷,多睡一会不好吗?”
☆、第二章
所谓回忆,不过是光影与岁月的交替。
白雀是突然出现在陆林安生活中的,不是在什么特殊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预示,长大以后陆林安才通过大人们零碎的聊天内容,大致推测出那些他还未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生的事。
当年白雀妈妈走投无路,只能带着白雀来投奔陆林安妈妈,她们两曾是十年同窗好友,白雀妈妈远嫁,两个人哭着拽着闹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开了。
白雀妈妈本来是一个家境很好的知识分子,最大的梦想是去维也纳弹钢琴,可是家道中落,只能被逼着嫁给一个有着稳定饭碗的电工,几年的婚姻不断的摩擦,那个男人仍旧给不了她想要的风花雪月,她离婚了,也带走了刚刚上小学的白雀。
可能仅仅是因为在那日与白雀初遇,就足以让记忆里的一切都欢欣雀跃。午后余热还未散去的黄昏,将小孩子的身影无限拉长的晚阳,对那个年纪的陆林安而言,无意路过的长风都是温柔而和煦的,鼓起他汗津津的衬衫,抚摸过他涨红的面颊,除了不知踪影的玻璃弹珠,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烦恼。
鬼混唐朝后回到家里,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多出来两个陌生的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人,还有一个同龄的小孩,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背带裤,牵着那女人的手,和陆林安对上视线后就立刻撇开了脑袋,继续盯着妈妈裙子上的刺绣。
陆林安被红着眼圈的妈妈招呼过去,牵着她的手。
“安安,这是新来的白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这是她儿子,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屋,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