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现在正斜斜落到他的小腿处,恰好的温度并不灼人。大概是周围太安静,才让他觉得有点闷,剧本翻了两页,也没正经看进一句话。
明明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为什么他却高兴不起来。宁浮思抬起眼,视线透过栅栏的缝隙,又落到花园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剧本的折角,神思飘荡间,他又忍不住想,秦潜最后为什么要来那一下。
念头刚起,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宁浮思掏出手机,才发现吴广夏给他发了两条微信信息,一条是早上的: “昨晚发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撤得那么快,不是你的风格啊。”
一条是现在的:“思思?”
宁浮思勾着嘴角笑了下,回道:“没事,昨天和三宝聊到你,后来才发现半夜了,就没打扰你。”
“酸!没事就成,少一个人呆着。”
“谨遵医嘱。”
昨晚上,宁浮思原本是想让吴广夏给他再寄瓶文拉法辛和助眠药片,发完消息后他瞥见自己半月前信誓旦旦回给对方的话,“药吃多了容易变傻”几个大字在他眼里转了一圈后,他立马将消息撤回。
依赖是逐步的过程,摆脱依赖同样是渐进的过程,他须有足够耐心去摆脱它,克服它。
宁浮思盖上剧本,反正也看不下去,索性下去继续观摩学习。
下楼回到花园中,唐桢没好气的“调教声”清晰传来,这次,似乎换成秦潜的问题。
和昨晚上一样,迎面而来的工作人员时不时瞅着他看,昨晚上是看他的脸,现在是看他的嘴。宁浮思有点无语,不就是个吻戏,亏这些人还都是剧组的人员,未免太少见多怪了些。
在休息区刚挨完训的秦潜,余光瞥见宁浮思的身影,没来得及接过小浩递过去的水,拔腿就往宁浮思的方向去。
宁浮思搬着把板凳到园中的背光处,还没放下,胳膊被人拉了下。他回过身,“宁浮思,你怎么跑下来了?”秦潜盯着他问。
宁浮思放下板凳,“我不下来的话,怎么有机会见你挨训?”宁浮思笑着消遣,很欠地又补了句,“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秦潜。”刚才听那么一嘴,似乎秦潜状态不大好。
“看我被训,就那么让你开心?”
宁浮思见秦潜抬起手到了半空又放下,忙退后一步:“不会吧秦潜?不就笑一下而已你还想动手不成?”
“哪敢啊?”秦潜没好气道,他又哪里舍得。旋即将宁浮思上下扫了一遍,接着说:“真想动手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
“那倒是,”宁浮思坐了下来,扬起脸道:“说真的,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如果他手腕没受伤的话。
“宁浮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自信?”真那么能,也不会被打了,秦潜想,他有必要知道下谁那么暴力。
“现在发现也不迟呀。”宁浮思歪了下头,看向秦潜身后,“是不是在叫你?”
秦潜回身一看,转过头来嘱咐了句“顶着个破嘴就别瞎晃了。”然后再次翩然离去。
亏他跑得快,否则宁浮思估摸着会一脚踹过去。到底是谁咬的!宁浮思纳闷,不就对个戏,又不是正式拍,至于搞得那么逼真……
但这下,宁浮思也安下心来,没再去想这茬。秦潜那坦荡的模样,他看得出来,确实就是对戏而已。是他又想多了。
宁浮思再度翻开剧本,许是周围风景宜人,这次他很快便沉下心。草草翻了几页后,才发现,之后会有泅水的戏份。
游泳,他是会的,但是他怕水。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弱点,起码他从来没遇到过其他会游泳的人还怕水的。
宁浮思垂着头,继续翻着剧本,抿着的双唇颇有点自嘲的意味。短短几天里,那些他需要克服的他所畏惧的通通在他脑海里飘了一遍。而他,果然是个怕死的胆小鬼,一直都是。
学会游泳,还是大学的时候。因为考试需要。宿舍的其他三人带着他,整整一年,他才学会,硬着头皮闭着眼学成的。
考完试后他就没再下过水了。
宁浮思记得,九岁那年,他被宁国安一脚踹进湖里。十一月的天气不算很冷,但是挣扎时的绝望他却再也忘不掉,从那以后,不管是湖还是河,他只敢远远观望。就连他最喜欢的大海,也没能让他有下水的欲望。
他的角色是一名医生,虽然在戏里需要用到身份的地方没几场,但是唐桢已经帮他安排了学习任务。按照唐桢的话说,气势得像。
现在,除了那个任务,他又多了一项,光顾酒店的泳池。
第55章
下午一点出头的时候,宁浮思驱车离开剧组,前往唐桢为他安排的私人医院。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待他回到酒店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这个点,估摸着剧组该收工了。
车子驶入酒店的那段路上,宁浮思敏锐察觉到附近有蹲点的狗仔。他旋即反应了过来,这些人大概是秦潜和章卉引来的。约莫都是来蹲他们两人的料。
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思忖着是否该友情提醒秦潜一声。只不过,没多久,他这个念头便随着车子的熄火而熄灭。大概,秦潜也是有公开的计划吧,他今天随意瞅了眼,熟悉的套路,多是营销号带的节奏。
好在,他现在是个比空气还透明的“外围”,不会引来狗仔的目光。前些年的事,该忘的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秦潜坐在酒店套房厅中的沙发上,房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来自他的对面,那块挂在墙上闪着荧光的大屏幕。
在秦潜的右手边,放着一杯红酒。高脚杯的杯口干净如洗,它就像摆设一般,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始终无人问津。
黑色屏幕上白色字幕翻滚,秦潜在下滚的文字中捕捉到宁浮思三个字,这三个字淹没在无数的名字中央,如入海的水滴,不会有人注意到。
这是他在网上搜到的宁浮思唯一的作品,还是一年多前的。网上能看到的只有删减版,而现在刚放映完的是第一版剪辑。
影片中具体讲些什么,他忘了。脑海里只剩那张脸,那张涂满油彩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出现过的各种表情。
其中,宁浮思饰演的是一个死人,一个活在别人记忆中的人。他的身影穿插在整个影片的始末。秦潜隐约记得,在他以前的某部戏里也有这么一个角色,但此时,他无暇去追寻那是哪一部。
他的思绪已经被这个角色所填满。
片中的这个人,他没有名字,或者说他有很多个名字,小聋子小哑巴小丑还有“喂”都是他的名字。
“喂”是一个天生的聋哑人,刚过满月便被丢弃在一个马戏团门口。从他学会走路起,他开始上台表演。
大红唇,白粉面,红鼻头,他一戴二十年,没人见过他素面的模样。
大家都说,他本该长这样。他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也发不出任何疑问。自从幼时他擦掉油彩而遭到毒打过后,他才知道,他本该长这样。从此,他没再卸过妆,连睡觉也没敢擦掉。
每次上台前,他都开心咧着嘴笑,每次下台前,他都小心翼翼弓着腰。在躬身的当口,他偷偷抬眼,寻找为他喝彩的观众。
他很努力,随便一个表情随意一个动作,都能引来观众的捧腹大笑。他是这个马戏团中最出彩的角,观众都为他而来。走在大街上,行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
十年如一日,他只知道,也只会做这么一件事。
发自肺腑的笑,疑惑的笑,讨好的笑,试图融入人群的笑,生病时虚弱的笑。他无时不刻都在笑,但他的每一个笑都让秦潜皱起眉头的同时又暗含心疼。换他来演,再逼真再生动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为什么宁浮思会接这一个角色?最后还被剪得只剩几个镜头。
马戏团因为他的存在,名声大噪。和平日里并无不同的一天,马戏团迎来一位富商。表演落幕,富商第一个站起来为他喝彩,并且邀请他回家给他的一双儿女逗乐。
马戏团的班主揽着满怀的钞票,高高兴兴将他的摇钱树租了出去。
果然,富商的儿女很喜欢他的表演。
八月的天,油彩上挂着汗。小女孩喜欢他,在他睡觉的时候帮他擦掉脸上的油彩,油彩拭去,露出白皙的皮肤,虽然白得病态,却是一张清秀的脸。临别前,小女孩赠了他一套新的衣裳,让他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