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北襄太妃露出笑来。
韩老夫人听得怔怔。
教书先生?那可真是无权无势,他一个王府公子,耐得住这种寂寞吗?
“后来,无涯海阁没了,他父王又遇刺身亡。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带来太多是非了。哪怕他们兄弟并不想争,仍有无数小人在中间挑拨生事。他父王死时,阿晏不在北襄,因而生出无数是非,这才逼得他孤身远走。”
北襄太妃看着她:“老夫人,你所忧心之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阿晏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无可奈何,才会投身这名利场。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可以吗?”
韩老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她道:“太妃娘娘,大长公主与池大夫人已经同意了吧?您可以不用来问老身的。”
北襄太妃笑了笑:“阿韫那孩子,亲缘淡薄,难得你们对她真心真意,如何能置你们的意愿于不顾?一桩婚姻,得到重视的人祝福,才是圆满。”
……
另一边,韩大老爷被三老爷邀去碑林。
两人走了一阵,韩大老爷道:“亲家三叔,你有话要说?”
三老爷被他点破,笑道:“有话说的不是我,是他。”
韩大老爷顺着他所指看去,发现楼晏立在路的尽头,见他望过来,低身施礼。
韩大老爷拧了拧眉,正要开口,被三老爷抢先一步:“韩大舅,这判人死决,还得给人申辩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即将到刑部上任的韩大老爷:“……”
三老爷会心一笑:“你们聊,我到周围转转。”
他转身一走,楼晏走过来,再次施礼:“韩大人。”
韩大老爷冷着脸:“不敢当。楼大人职位在下官之上,应当下官行礼才是。”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动的意思。
楼晏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是家事,这里也不是朝堂,小子行的是晚辈之礼。”
韩大老爷哼了声,心道,油嘴滑舌!
却听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忽然问道:“韩大人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韩大老爷愣了下,顿时露出几分尴尬来。
这小子……难怪混得这么好,揣摩人心的功夫,够厉害的。
却听楼晏道:“您骂是应该的,我这样的名声,但凡忠义之士,哪有不骂的?”
韩大老爷:“……”
你自己把话都说完了,叫我说什么?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楼晏在一块字碑前停下,问道:“韩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您是觉得我人品不行吗?到底哪里不行?”
不等韩大老爷推托,他就道:“其实,这门婚事就算你们反对,也势在必行。池家应了,大长公主应了,舅舅家不过是锦上添花。你们就算闹起来,不过难听些,反正我名声已经坏了,也不差这么点,是不是?”
“……”韩大老爷怒声道,“楼四,你别太过分!”
楼晏只是笑:“过不过分,就看您的选择了。”
韩大老爷气炸:“你什么意思?威胁?”
这年轻人怎么这样?长得人模人样的,行事却跟个无赖似的。还像个朝中高官吗?
楼晏含笑:“瞧您这话说的,威胁?也太费劲了,直接无视不就好了。”
“……”韩大老爷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骂道,“楼四,你这个不孝不义之人,凭什么娶我外甥女?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你这样的人,就该受天下人唾骂!叫我同意外甥女嫁给你,做梦!”
他每说一句,楼晏就点一下头。等他说完了,慢慢重复:“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原来韩大人这样想我的。”
反正都骂出来了,韩大老爷索性放开直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不是跟兄长争权,被逐出家门?”
楼晏回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韩大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明摆着的事实,难道他还能反驳?
楼晏说:“我是跟兄长争权,但那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做北襄王。”
韩大老爷皱眉:“你兄长是嫡长子,生来请封世子,继承王爵,天经地义!”
“嫡长子继承王爵,确实天经地义。但如果这个嫡长子,犯有弑父之罪呢?”
韩大老爷张大嘴,震惊地看着他。
却听楼晏逼问:“韩大人,你告诉我,是不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任一个弑父之人继承亡父的爵位,才是对的?我要真的贪恋权势,大可与他狼狈为奸,继续做个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何至于像个丧家之犬,千里逃亡?”
韩大老爷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慌忙四顾,压低声音叫道:“这种话你能随便说?就不怕被人听到?”
楼晏露出微笑:“韩大人这是为我担心?您放心,陛下知道实情,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允许我立足朝堂?”
韩大老爷听了这番话,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索。
北襄王的爵位承继,居然有这样的内情?这还真说不好,权势之下,父子反目并不鲜见。
毕竟那是一个王爵啊!不是闲王,而是有封地、有军队的实权藩王,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还有楼四,当初进京的惨状,谁不知道?堂堂王府公子,只剩下亲随几十人,据说逃出北襄时,每个人都是一身血。
先前以为,他是争爵失败才落得这个下场,就是活该了。
现在想想,如果他说的才是真的,那真是够惨的。
看着韩大老爷露出同情之色,楼晏嘴角勾了勾。
还真是好骗。
第298章 眼见为实
韩大老爷犹豫半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楼晏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楼晏道:“韩大人,您仔细想一想,当初我千里进京,是不是告过他的状?只不过,我手头没有证据,他又先发制人,到处宣扬我不孝不义的名声,奈何他不得。”
韩大老爷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的疑心已经去了大半,看着楼晏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和那些人一样啊!”韩大老爷说,“瞧瞧你在刑部干的那些事,都臭名远扬了。”
楼晏问:“韩大人指的是哪些?”
韩大老爷说:“金家的案子是你办的吧?还有乔将军通敌案,朱侍郎受贿案。你再怎么想往上爬,也不能陷害别人,讨好上头啊!”
楼晏却道:“这些事,我不解释。韩大人马上就要入职刑部,到时候可以去查卷宗,便知道我有没有诬陷了。”
韩大老爷愣了下,怀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罪名是成立的?”
楼晏道:“罪名或有出入,但若坦荡清白,我也做不成铁案。”
“这……”
说到这里,楼晏退后一步,躬身长揖:“您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告退了。”
“呃……”
韩大老爷看着他举步离开,整个人都糊涂了。
这小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他的错?
在他就要出碑林的时候,韩大老爷忽然想起一件事,喊道:“等下!”
楼晏停下来,转身看过来。
韩大老爷问:“刑部这个缺,是你帮我谋来的?”
楼晏笑了笑:“我不过与尚书大人提了一句,勉强算是举荐吧。韩大人被看中,最主要的还是资历足够,再加上为人耿介,适合这个位置。”
说罢,他拱了拱手,出了碑林。
韩大老爷呆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若不问,他是不是就不说?这小子,做了这样的事,还不来讨好……”
出手相助不居功,这脾性,怪……顺眼的。
韩大老爷回去,韩老夫人那边也说完了。
大夫人领着池韫,送他们出去。
一路走过来,无论小道姑老道姑,看到他们都恭敬行礼,唤池韫师姐。
到了门口,正好一位穿着高功法袍的真人回来,笑吟吟地与池韫打招呼:“五松园的法事结束了?师侄辛苦了。”
池韫笑着回道:“凌绝师叔,您讲经回来了?今天可还顺利?”
“马马虎虎。对了,师侄,宣武侯夫人很喜欢你的安神香,你若有空,可否配两份给师叔?”
池韫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师叔需要,只管找涵玉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