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84)
无刃猛然抬头,但见幽寂黑冷的夜幕下,九麟阁段闪现出一缕清光。
“看来嬴政又重新起用了星辰。”寒过持剑立地,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魄力。
无刃不语,他已开始盘算起今夜所有的结局。
“你双手已废,对于星辰已没有任何价值。”寒过言语慢沉,没有威赫强逼然却慑力十足。
无刃咬牙闭眼:“你究竟想要怎样!”
寒过低眉俯视,面带冷峻,沉缓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们的首领无穹,究竟是谁。”
“星辰与夜焰同为杀手组织,难道你不明白,对于星辰中的暗辰,明星是誓死都不会说的吗?”咬牙死撑的无刃目带血色。
无刃强争未有丝毫惧色,一旁的鬼狼终于按捺不住,两手握刀便刺入无刃小腿腿腹,双手一拉,便划至整个脚踝。
漫长凄冷的黑夜间又是一声冷嚎,这一声,与其说是凄惨倒不如说是壮烈。也许被折磨到了一定境界,便没有了最开始的那份恐惧,要么惨死,要么重生。
而无刃今夜的选择,身命惨死,心魂重生。
“夜焰首领……也有解不开的疑问么!”濒临死亡的无刃状若癫狂,然而他自己知晓,此时比任何以往都更为清醒,“刃,只在首领两侧!”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今夜的你一样,星落石陨。”寒过望着天穹苍星,暗自起誓。
“哼哈哈哈……!”无刃轻蔑讽笑,“我们的首领,独傲四象的东方苍龙,必将舞于天宇新宿,在黑夜来临时俯瞰整个天下——”
无刃嘶吼未完,寒过手中的九麟阁段便已凛冽挥下,孤星无刃的人头顿时身分两家。
“冷夜和幽月传来消息,疑似发现朱雀暗辰之无姬。”青岚那澄澈明晰的语言,在寒过身后响起。
“哼,新的战斗。”收剑入鞘,寒过向着黑色天宇的东方转身离去。
青灯墨下,月影杯中。
镜霖苑内靳无伤与夜冥空倚亭而坐,灰白色的石桌石凳,方刚入夜的薄薄清风,一切都安详静谧地沐浴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之下。石桌上两樽清酒,在两人面前对立而放,一方高长的青铜酒壶则立在中央一侧。
“靳兄找我前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夜冥空提壶为两人斟满酒樽。
靳无伤移过酒樽,略微轻顿:“虽然你我都未曾言明,但想必你应该知道靳无伤是谁。”
靳无伤竟能主动提及自己身份,夜冥空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欣慰,遂慢慢点头:“不瞒靳兄,师尊的确提及过你……”
“无碍。”靳无伤点点桌案,“铸剑门立世已过百年,能踏入铸剑门的从来都是江湖上避世隐世之人。一旦身入剑门,便要心静如水,不再过问世俗江湖,正所谓身心俱空,永隔红尘。”
“这我倒知晓一二,封印与铸剑门虽表面对立,但实际中亦有互帮互持之举。”夜冥空内心追忆,当年宁雪命垂之际,老师便是奔赴南楚之铸剑一门。
“铸剑门原本常年闭锁,外人就连铸剑门藏匿何处都无从发觉,门内之人除非获得门主特命,否则不得离开铸剑门一步。所以有的人永生也许只能离开一次,有的,甚至一次没有。”靳无伤轻叹惋惜,“二十年前先师之约,洛水河畔龟灵水翼,镜霖苑内几度留候,崤口山洞门主骸骨。想我出来已近一年,预料的未预料的,发生的未发生的,都在这秋风送爽之余,化作一方笑谈了。”
“一份师命能达二十年之久,进而影响到二十年后的后生格局,有此殊荣,靳兄终归不虚此行。”
“奈何。”靳无伤似是有难言之隐。
“嗯?”夜冥空看出此中愁绪,倒想听听其中隐难。
“其实我此次出来,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靳无伤看着夜冥空,话语间似隐非隐却又不可言透。“也许很久以后,你会明白我刚才的话。如果,你能走过去的话。”
“如何?靳兄经年筹备,不就是为了四灵龟剑不落秦国吗?”
“龟灵水翼天下利器,然终具血性杀气太重。集十一剑师之芒,祭二十工匠之命,如此问世,还是太过了。就让它随水东去漂流入海,兴许这样对谁都是好事。龟剑消逝,原本便是我之所想,因为四灵古剑何去何从,我本不在乎。”
“那靳兄在乎的是……”
靳无伤缓缓一笑,顺手将夜冥空的酒樽推进几许。
“看一眼,这樽中之酒。”靳无伤余音清冷,“你能看见什么?”
夜冥空低下头看着酒樽内的透明清酒,一眼到底的纯净澄澈。然而,纯净的酒面上,映射出了苍穹夜景,一轮弯弯的月,独挂天际。
“一轮弯月。”夜冥空回答道。
“再看。”
夜冥空凝眸细思,可在这样一个酒樽里,靳无伤究竟想让自己看到什么。
“莫念我之所问,但言你之所看。”靳无伤似是看出了夜冥空此时心态,威严凝重的一语让夜冥空立马改辙易道,重新审视起这清酒一樽。
小小的酒面上,倒映着夜空中一轮弯弯的月,同样的娇小。那轮弯月映在樽中,就好比挂在天宇中一样,似是在另一处地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夜空。安静,祥和,就如同天际上真正的月亮,我不是你,却又和你没有不同。
天上的月,樽中的月,哪一个都可以是你的唯一,因为它们中的每一个,本身便是独一无二。仰望夜空,有多少月光散下,就有多少个唯一弯月,你看不看见,他们都在。
樽中之月,唯一无二。
夜冥空望着桌上清酒,樽中弯月,脑海里猛然有了答案:“樽中月。”
靳无伤没说什么,他相信,夜冥空敢再说出,便能理解他想说的话。樽中月,不管夜空之月在哪儿,樽中的月始终留在樽中,不管夜空之月以后如何,那一刻樽中的月始终存在。这,已成事实,任谁,不能改变。
“只要你心中有月,你就能拥有唯一。至于它现在何处,将来如何,都与这无甚关联。只有放下对天际之月的追逐,你才能拥有对樽中之月的唯一。”
“靳兄之言到底有何玄妙?”夜冥空依旧不明就里。
“我知道辽东冰宫中的那名女子,燕零雪。”
夜冥空心里一惊,按照靳无伤的性情,想必他早已探查多时,此刻也必能知晓其中情谊。如此之下,所谓隐瞒便已无甚意义,而且靳无伤今日既然言明,他便定有说辞。
“是的,燕零雪。”夜冥空沉稳应答,不用再言,两人均已知晓所说。
“可这樽中之月,又与她何干?”
靳无伤轻叹一息:“若要复仇,便只能将此女放下。”
“为何?”夜冥空不甚明了,这明明没有关联。
“放不下燕零雪,夜冥空便永远做不成夜冥空。”
夜冥空摇摇头:“我不明白。”
“太熟悉了,熟悉的我都有所怀疑。”靳无伤闭下眼睛,任万千记忆在脑海从头掠过,只用一瞬。“我相信你能心一志坚,可你却过不了燕零雪这一关。”
夜冥空很是费解,他不明白靳无伤所言何意,同时又为何此言。
“你只需记住今日言语,倘若以后的某天你再想起,或许你能明白。”靳无伤心里一叹,有些话无法明说,有些人无法劝诫,有些事,也只能让他亲身一试。
樽中之酒樽中月,这便是他所有能说的,也是他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夜冥空又低下头望着这樽中的月,回想着靳无伤刚才所说的话,想从里面找到一种答案。
“真是——”看夜冥空此番严肃,靳无伤只好笑着摇了摇头,“那好——”
夜冥空一个惊异,靳无伤却已端起酒樽,一仰而尽:“现在呢。”
“现在……”夜冥空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樽,不知话往何谈。
却突闻靳无伤冁然而笑:“世间一切,原本虚无。”
夜冥空知道靳无伤并不是特喜言笑之人,如此折冲回旋,或许是因为连他也碰到了无可奈何的问题。
“我知道靳兄今日诸言,均是为提点冥空,我也知道你大费周折,只是想让我明白一些事情。从一开始我便认定你是我道路上的指明者,而非阴暗里的疑惑者。只不过人有殊同路有明暗,我若要领会此中要领,只怕还尚需时日。”
靳无伤点了点头,欣慰笑笑:“你能明白若此,我便也能放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