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32)
屋子里顿时幽光四溢,金色满堂。后胜的脸颊突然闪过一丝欣喜,稍纵即逝。
“燕王特予,还望相爷笑纳。”早有准备,早已知晓,任凭后胜如何久经见惯,夜冥空还是能捕捉到那一丝喜色。
“世间传闻,姬喜逃至辽东郡,早已是山穷水尽空无一物,不曾想他还能如此阔绰。”
“战国世风,传闻自是不能全信。燕国东保辽东,所携之物均乃蓟城至宝,如此之财,不足一提。”
“若是如此,燕王找我何事?”后胜的转变已经完全在意料之中了。
“不瞒相爷,此次使齐,燕王正是想与齐国共谋天下。”夜冥空拂袖一挥,“目下秦国并一,已成势近半,当此之时,山东诸国唯有再度合纵,以众力之累压制秦国之盛,才得有生存机会,诚如是,则燕国可复齐国可兴。”
“可如今三晋已亡,燕亦龟缩一隅,此时大谈合纵,燕王岂不儿戏?”后胜轻蔑一笑。
“三晋虽亡,余魂尚在。目下北地多有三晋王侯贵族迁徙,但有一个临高急呼,他们便会云集响应!如是合纵,依是六国大合。”
“此事甚大,我做不得主啊。”
夜冥空双手一拱,“若丞相为难,便请转告齐王,让燕使得见大王一面。”
“这……”后胜捋着胡须沉吟着。
“为表诚意,”此时坐在另一旁的燕零雪缓缓起身,从衣中掏出一个木盒。“燕王特赠相爷宝玉一方,若大事可成,燕王感激不尽。”说完,燕零雪便打开木盒递到后胜手中。
后胜接过木盒,但见其中一方圆玉静卧盒中,润泽光亮,纹路清晰。青玉外形似一仙女蜷身静休,躺卧成圆,白皙之质像是从天中取水,汇聚凝成。举玉向光,但见一线清幽之亮掠过玉身,浑浊伴着澄澈竟达完美融合。
“相爷可知,这是何种宝物?”夜冥空轻轻一笑。
“是何种宝物?”后胜紧紧重复。
“相爷可曾听闻,辽东之冰宫雪姬?”
“冰宫雪姬冠绝天下,老夫略有耳闻。”
“当年燕国太子为表明七位雪姬的宫廷地位,将一块从秦国觅得的蓝田宝玉一分为七,精琢出七块冰玉。燕丹死后,冰宫雪姬虽一同殉葬,但这七块宝玉却被燕王收下。传延至今,七块冰玉只剩得两方,一方赠予侯爷,另者再予齐王。”
听着夜冥空讲述着冰玉的来历与至奇,后胜来回摸着冰玉其体,爱不释手。
“告齐一事,还望相爷上心,尽早给燕使一个面齐之机。”夜冥空适时一礼,嘴边亦泛起一丝笑意。
“本相自会尽力,自会尽力。”
看着后胜对所受之礼颇为满意,夜冥空对两位副手轻轻挥手,一番辞谢后便退出了相府。
回至客栈,燕零雪与锺离熙一阵欢笑,便饶有兴致地向庄重之讲述起今日面相的种种过程。可她们不会知道,夜冥空说服后胜如此成功,都要归因于七年前的那个即墨令。果然,齐王当日便下达了王命,要在申时之分面见燕使。
“接下来的见王,才是重中之重。”夜冥空沉重一语。“后胜尚可以钱财通融,齐王田建却是从无定见,不好劝服。”
“我定会尽力!”庄重之肩负兴燕使命,得此机会自然格外重视。
午未时分,庄重之便已候在宫外,及至召他入殿,他不知已练习了几遍措辞。
进得殿中,庄重之拱手行礼,并快速环视了大殿一圈。除自己之外,此刻殿中只有三个人,齐王田建,齐相后胜,还有一个盔甲将军。
“燕使此来,谓我何事?”齐王田建今岁已年近花甲,奈何说话时的语气竟还包含些许童稚之音。
“回禀大王,战国之世征伐不断,燕齐两国虽有仇怨,然在这广厦将倾之际,燕王明彻大义愿与大王重修旧好,故此特派我来聊表情意,并与大王商议大计。”说罢庄重之便从袖口掏出一个古色木盒,“为显诚意,燕王特赠大王一宝。”
齐王打开木盒,眉头拧做一団,“这是何物?”
庄重之爽朗一笑:“听闻齐国多慧眼识宝者,不知这朝中之臣能否解之一二?”
齐王遂将宝玉放前,身边的两位朝臣也俯身前望。有倾,坐于齐王左边的那位将军摇了摇头:“这宝玉甚是怪异,末将不知。”
“嗯……”齐相后胜捋着胡须一脸深沉。
“不知丞相可否识得?”庄重之揶揄一笑。
后胜从齐王手中接过玉器,拿在手里仔细斟酌:“此玉光亮有泽,浑内清外,似深藏地下久处阴水,其质当是秦国蓝田宝玉。又观其外形似一女者舞动,翩翩兮,楚楚兮……此玉,可是燕国之北地冰玉?”后胜撩起眼皮一脸的谦恭待教。
“丞相好眼力,此宝正是冰玉!”庄重之拍手称快。
齐王又接过宝玉,随手放置一旁。“不知燕王有何大计?”
“敢问齐王,秦若攻楚得胜,下步将取何地?”庄重之正襟而立豪气勃发。
“将取何地?”齐王微微忖度,“关我甚事。”
庄重之一个惊震,又赶忙掩饰起来:“秦若胜楚,下一个兵锋便会指向临淄。”
“燕使差矣!”齐王傲气打断,“秦王与我已定下盟约,互不相犯平和共立。”
“此乃秦国痹齐之计,大王切莫中其阴谋。目下三晋余魂尚在,燕代势力盘踞北地随时可下,倘若齐国能与燕代,在这秦楚交战之时出击秦军,则必可于四面夹困之中大败秦军。到时三晋复国,秦退关内,齐王便是天下共主!”
“秦不攻我,反让我转而攻秦,于秦背义于我多损,如此建言,将军何其滑稽也。”齐王转着脑袋平调道来,犹如孩童背经一般。
庄重之又是惊异百出,却又不得不再次搁置:“此次合纵,出于奇谋,出于不测,定可一战而封秦。倘若失此良机楚国被灭,秦再加兵于齐,则齐尽失援手,不日则灭矣!”
“大胆燕使!”一直聆听的将军大声呵斥,“齐国有甲士四十余万,财富数不胜数,纵秦兵来战亦叫他有去无回,何来尔等危言,扰我王心!”
“大王……”庄重之再行拱手。
“好啦!”田建懒散的一挥大袖,“兹事体大,容我与群臣再行商议,燕使先行退下吧!”
得闻逐令,庄重之瞬时清醒。结束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好快,哪怕是相比于来齐一路的种种险境。
庄重之呆鄂木然,久久未能恢复。良久,庄重之伸手一拱,独自退出了大殿。
走在殿前石阶,庄重之径自踏步,望着周围泱泱楼顶朱红殿角,俯瞰齐国富贵地貌,仰视齐地邈远深空,庄重之不禁大笑开来,洒脱,明白,无奈。
“非秦灭六国者,六国自灭也!”庄重之大声舒畅,对天,对地。
“燕使懵懂,不若杀之以结秦好。”庄重之退出后,齐王身边的那位将军随即劝谏。
“嗯,将军所言极是。”齐王微微点头,“丞相以为如何?”
“这……”后胜随即干笑几声,“燕使无策,未可献于大计。然若杀之激怒燕王,孰知恩怨分明的燕人会不会渡海南下,与我做一次拼死相抗。我看不若驱逐燕使就此作罢,一来不得罪燕国,二来又可不给秦国落下话柄,如此两全岂不美哉!”
“嗯,丞相言之有理。”齐王一拍坐案,“传我王命,着燕使两日之内撤出临淄,否则定斩不赦!”田建大袖一挥,径自退出大殿。
庄重之回至客栈,都已是傍晚时分。大体讲述了一遍见王过程,他便呆坐桌前低头不语了。
“不要气馁嘛,”燕零雪一脸微笑,“要是说齐之路道道平坦,那凌楠姐还派你来做甚。”
“是啊,肩负的使命有多重,付出的努力就有多沉。”锺离熙亦走至庄重之身旁,轻轻抚慰。
“既然后胜已被笼络,不若你便从他下手。”燕零雪扬眉提醒,眼神坚定。
“是的,再没有其它破口了。”夜冥空亦赞同此法,随即附和一句。
“呦呵,这可是我想出来的。”燕零雪一脸得意,不过能博得别人赞同,心里自是乐不可支。
“好,那我便访次相府!”庄重之一拳砸桌,灯火下的他甚是威严庄重。
明日一早,庄重之便起身奔赴相府。燕零雪奈不得枯燥,非要夜冥空领着去街市上一转。为获同意,她还拽上锺离熙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