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番外(17)
整齐的伤口没有血迹,调出来的都是细碎的木屑。钟翮将手猛得抽了出来,那人偶在生魂离体的刹那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气息,整张脸开始迅速得变得干瘪。周溯与他离得太近,甚至都没来得及撤开步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陆眠风迅速地衰老,然后在自己面前成了一捧木屑崩塌开来。
那灰烬中唯余一双青白的眼睛。
周溯那一刻失了言语,只能颤颤巍巍跪在那堆灰烬之上,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灰烬之上摩挲,她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那双眼睛真真要了周溯的命,半晌她抬了头,血泪一滴滴混在槐木中,她缓缓抬头看向钟翮,“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钟翮向她伸出了手,“那双眼睛不是你的,给我吧。”
周溯的脊梁骨像是被命运无情地敲碎,她伸手将眼睛递给了钟翮,钟翮小心地将残魂与眼睛安放好,然后握住了陆嘉遇的手,将他们好好放在了他的手心。
陆嘉遇像是站都站不住了,他忽然孩子气地抹了抹眼睛,“我可以带爹爹回家了么?”
钟翮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心沉了下去,“还有一魂被做傀儡的人下了咒,做灯芯,傀儡亡,灯芯也没了束缚,应当离这里不远。”
陆嘉遇忽然拔腿狂奔,钟翮只得跟上,他跑得很快,远远的在黑暗中像一只小鹿。陆嘉遇不知道怎么,心中一片茫然,可腿却像是认得路。他停在了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院子,没了主人,这里连守夜的小侍都没有,满院都是枯死的树叶。
钟翮跟在后面,那颗狰狞的枯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袍,脸颊上还带着一个面具,只露出苍白的唇和消瘦的下巴。显然她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了,像是没料到这样的局面,她转过身来。
“小红药,我以为鬼火要烧起来了,怎么?改变主意了?”
陆嘉遇周身黑气缭绕,目露凶光,“你骗我。”
那人勾起了嘴角,“哟?真的生气了,怎么连师尊都不叫了?”说着她轻轻抬了抬右手,陆嘉遇周围的黑气像是被风吹散一般,紧接着眼前就是一黑。
“别忘了,你那阴阳眼是谁教你开的?怎么敢在师尊面前动怒呢?不应当。”那人说得和煦倒真的像是一个和煦的长辈。
陆嘉遇疯了,他咬着牙,“你没告诉我魂灯的事情。”
钟翮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然后用食指在他眉心划了一下,他又能看到了,这双眼睛是那天钟翮借给他的,带着慑人的暖意。
“别听她说。”钟翮将人护在身后。
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还是个情种?钟翮啊,你可不如你父亲。”她勾着嘴角。
钟翮倒是不意外,陆嘉遇知道自己的身份必然是有人告诉他的,这么看来应当是眼前这人了。
“你回答我。”陆嘉遇站在阴影中。
见他这样不依不饶,那人状似无奈摇了摇头,足像个包容晚辈脾气的长辈,“要杀人,要报仇,不是小红药你的心愿么?要实现愿望,什么代价都不付出,想什么呢?”她的话音猛然一沉,不再掩饰的恶意倾巢而出。
黑气像是滚滚浓云一般向两人袭来,钟翮一只眼睛变得猩红,剧烈的青光在她身后乍起,青鸟的羽翼张开将两人护住。
那人像是有些吃惊,喃喃不清道,“居然还活着……”
钟翮冷笑,“干你何事?”
“无知小辈。”她两指并住,在那枯木上划过,曾经封在里面的鬼魂人面像是苏醒了过来。
钟翮皱眉,青鸟昂首而啸,徒然拔高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将这个院子都圈在了一处,破封印而出的阴鬼在青色的光环上不断地撞击。
钟翮冷眼看着对面的人,那人笑了笑,摊了摊手,“钟翮,你能挡多久,或者说,你能一边阻挡这满地的脏东西,一边挡住我么?”
那人拔地而起,衣袂翻飞,落在地上的阴影成了一个渺小的影子。钟翮不由得退了一步,澎湃而厚重的剑意兜头而下。
陆嘉遇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下意识抽出了那柄月华。雪白的剑意竟将那人震得后退了一步,那人收敛了笑意,“你竟然拔了出来。”
陆嘉遇胸口藏着的残魂忽然变得滚烫,月华一时间从陆嘉遇手中脱了手,“铮”得一声插进了三人之间的青石板中。
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成形。
“他不叫红药,你当慎言。”
陆嘉遇睁大了眼睛,喃喃道,“爹……”
一如生前,面容温和,竟连一点死气都没有,他背脊笔直,剑眉星目,唇角带笑。
他苦笑道,“若是我知道红药也叫将离,爹爹断然不会给你起这么个小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嘉遇,“嘉遇,别哭,跟她走,爹爹在天上看着你呢。”
第 15 章
那是真正的陆眠风,未经风霜,如同野火熊熊燎原,他死后遭人偷盗神志,尸身被挖了眼睛,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神魂归位。
周溯站在门外,哽得说不出话来,眠风,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更强烈的感受到了他汹涌的灵气。
也对,那是陆眠风啊,嘉陵陆汀州座下钟灵毓秀的弟子。这样的风骨芝兰,是她偷来的。
月华猛地从碎裂的青石板上拔了出来,青白色的灵流丝丝缕缕缠绕在剑身一旁。光影像是飞絮流霜一般,陈旧的铁锈在半空中碎裂开来,露出了原本银白的剑身。
群鬼在被月华照到之时露出了瑟瑟的神情,一时间那样的血气弥漫竟被生生压制了下去,原本悬停在上空的青鸟似乎有了感应,低头长鸣,向月华俯冲了过去。一青一白灵力交织,一时间这一方小院被照得亮如白昼。
群鬼的尖啸声几乎刺穿整个夜幕,陆嘉遇的耳朵落下鲜红的血液,可他一步不退,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前面那个青光缭绕的背影。
鬼啸对钟翮没有影响,残破的黑影在四周爆开,鬼气如同利刃一般向陆嘉遇扫来,可那傻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动不动。
钟翮皱眉避过一个人脸的残肢体,猛地上前将陆嘉遇拽离了之前的位置,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就爆开了一阵黑气。
钟翮不得已紧紧将陆嘉遇按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堵住他的耳朵,顺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面具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她被剑气震地退后了两步,口中溢出血迹来。阴翳地盯着那道青光,“华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就算神魂俱灭也能重创于我,在下实在是倾慕,可惜了,眼神不好。”
那样的震荡也只维持了片刻,小院中便干干净净。月华飞舞悬停在了陆眠风身前,青鸟也展开翅膀落在了钟翮的肩膀上,尾翼之上熊熊烈火生生不息。
“是么?若不是这么些年我身在地狱,你以为你能在我儿身上做什么手脚?”陆眠风笑得清朗,如同一轮皎皎白月。
“我残躯尚能够为他挡你十年,而如今,你又有什么胜算?”陆眠风眉眼含笑,和煦地像一捧春风。
面具人擦了嘴角的血,站直了身体低低冷笑,“你那残破的魂火,还能烧多久?”
陆嘉遇在钟翮怀里被捂得严严实实,可偏偏将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钟翮的手却像是铁钳一般将他困在怀中。
陆眠风似有所感回头看向陆嘉遇,不出他所料,他那小儿子咬着牙眼泪落了满脸,看那颈侧暴起的青筋,若不是钟翮的手臂,他早就扑过来了。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钟翮,钟翮做得对,破碎的气海与燃烧的魂火让那点残破的灵气滚烫得如同焰火,贸然过来是要被烫伤的。
陆眠风走近了些,废了些力气将一只手冷却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陆嘉遇的头顶,“能看到了?借别人的眼睛不要那么久。”
陆嘉遇的眼泪有决堤之势,“爹……”
陆眠风笑了笑,“嘉遇,那就好好看看爹长什么样子,记住了,明白没?”
陆嘉遇猛地往前一扑,试图像小时候那样拽住他的衣摆,可陆眠风早有察觉飞快退后了一步,陆嘉遇扑了个空。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在空中挥舞,“你跟我回家……回家……”
陆眠风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慈爱,“嘉遇,哪有事事都随了你的意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