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禄(25)
陆千帆执起一黑子把玩：“皇帝年幼不能亲政，太后垂帘，皇权旁落，前朝高氏一家独大，高宗柏一人制霸文武百官，外戚专权。”
“接着说。”
“保皇派士人与外戚力争，近年来多在暗中相斗，明面上仍是井水不犯河水。至于皇室宗亲勋贵之家，则抱团取暖，左右摇摆，于混乱中寻求利益最大化。国权三分，党派相争，呈现三足鼎立之势，其中高氏势力最盛。”
“如何看待高氏掌权？”
“太后如何未可知，高宗柏倒真是治世之才，高氏其余子弟及其门生皆无出其右。”陆千帆说起高宗柏来竟带赞赏之意。
“没有了吗？”
陆千帆知道他想听到甚么，无奈顺着说了下去：“只是天道大统，高氏如此行径实为窃贼，这天下，终究姓沈。”
山子涛明白这不是他学生心中所想，只是摇头：“国权三分，你属哪一分？”
“学生无意党争。”
“容不得你。”
陆千帆无意党争，更无意去观摩同党里的那些苟且龌龊。
他自然知道朝中如今形势容不得他左右逢源。上一个这样的便是陆家，陆家也因此碍了许多人的眼，才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其实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过那是之前：“老师不是已把我拉进来了吗？”
陆家动了他在太常寺的人脉，他本来准备置之不理，但却被自己的老师拿来当作向陆家发难的借口。
刺杀高宗柏之事他没参与，锅却是他背了。这也是在变相宣布他陆千帆的战线，他不是皇帝宠臣，而是保皇派的一员。
他要及早从党争漩涡脱身，就需与这中间相关人员保持距离，这才有久久未拜访老师之说。
他既不关心仕途如何，只需在小皇帝面前站稳脚跟。
“你可怪我？”
“老师一心为苍生，学生敬佩。”
山子涛面露愧疚，但神色坚定：“我知你怨我，但我也是在保你性命。你如今抗拒的态度，已经让有些人不满了。”
“知道了。”陆千帆的模样满不在乎。
“你这般毫不在意的作态，当初又为何要与我一道来东京趟这浑水？”山子涛知道他心不在此道上。
陆千帆笑起来：“学生向前便说过，学生所为，皆是随性。”
说这话时，他眉毛上挑，活像一个地痞流氓。
山子涛一时语塞，他这学生活得比许多人都要通透，这也是他当初收他做学生的重要原因，可如今却成了两人的隔阂：“可我将你带来，不是要给自己心中添堵啊。”
“老师大可放心，政见不同罢了，不耽误你我师生情谊。之前的事就罢了，还望老师不要再次擅作主张。近些日子，学生不会再来，老师保重身体。”陆千帆吃掉最后一颗樱桃起身告辞。
山子涛在他出门前叫住他：“你以为，高宗柏回来后，朝中将如何？”
陆千帆回头行了一礼，语调缓慢而有力：“老师下的，不正是开局之棋吗？”
山子涛在原地沉默。
二人心知肚明，当党争不再隐于暗处，三足鼎立之势，就要变了。
从山府出来时，天色已暗。陆千帆在马车中坐下，一身轻松。朝堂如何争斗都与他无关，他管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大人，可是回府？”小遥在车外持着马缰问道。
“回府。”陆千帆语气轻快。
小遥刚准备驱动马车时，就见小乐突然从一条巷中窜了出来。
小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自家大人的马车就边跑边喊：“大……大人，小的有事要禀。”
小遥一头雾水，车内的陆千帆听见动静，挑开车帘，见是小乐，知道此事怕与赵轻罗有关。
他心中一沉，担心出了甚么事：“上来说。”
“好嘞。”小乐抹了把额上的汗，跳上马车。
陆千帆听他语调轻快，心下稍稍宽慰：“甚么事能让你小子跑这么卖力？”
小乐卖起关子，嘿嘿一笑：“天大的好事呀。”
小遥也钻进马车，在小乐后脑勺敲了一下：“大人面前还卖关子？说正事。”
小乐委屈地撇撇嘴：“小的这不是想向大人讨赏吗？”
陆千帆看着二人好笑：“你说，若真是好事便赏。”
小乐得了应允立刻开始讲述：“今日赵姑娘上街，碰到之前卖豆腐的那姑娘向她打听您的喜好，人家本没别的意思，但赵姑娘心里装着事，硬生生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您猜她怎么回答的？”
陆千帆没出声，但耳朵伸得老长。
小乐颇有些得瑟，模仿着赵轻罗的语气：“陆大人是我欢喜的郎君，他的喜好我不想告与旁人，对不住了。”小乐应该有些说书的天赋，将赵轻罗话中的看似理直气壮且坦然实则十分心虚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
小遥已是一脸震惊。
小乐说得唾沫横飞，丝毫没注意自家大人的神情，还原完现场还不忘加入自己的评论：“大人，赵姑娘这是对您有意思啊。要小的说，赵姑娘人生的好看，待人又亲和，关键是银子还多，与大人您那是绝配。大人您得赶紧出手，趁热打铁把赵姑娘娶进门。只一点，赵姑娘该是容不下其他小妾……”
小乐天马行空的大脑正越跑越远，要不是身旁小遥揪了他一把，一时半会还收不住：“大人，这可不就是好事吗！”
两人看向自家大人。
陆千帆沉默着，猝不及防给了两人一脚，将两人踢下了车。
没捞到赏倒得了一脚的小乐正是委屈，小遥朝车内看了一眼，示意他噤声。
陆千帆脑子里被那句“陆大人是我欢喜的郎君”塞得满满的，忍不住地去想象那小姑娘说这话时的样子。
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肯定不敢看对面，不是假装看地就是看远方。
手中肯定是小动作不断，要么绞手帕，要么拨弄头发。
说这话时，绝对咽了口口水，说不定说之前还深吸了一口气。
腿也不会老实，她的腿向来不老实，说这话时肯定也抖了几下腿，故作轻松。
想了这么多，全是关于她的。
他自己怎么想，他委实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
陆大人苦笑着想，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经不住这般折腾。
在车外两人估摸着他们已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车内人终于发话：“回府吧。”
马车行至陆府门口，陆千帆却迟迟没有下来。
小遥试探着问道：“大人？”
车内人好像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小乐，去看看赵姑娘歇下没有？”
小乐却没有答话。
陆千帆撩开车帘，方欲开口，就见一盏油纸灯笼贴了过来。
掌灯的人怨气横生的脸庞无限接近，幽幽道：“大人不回来，我怎敢歇下？”
陆千帆竟一时看呆了。
万物在黑夜中皆失色彩，唯面前之人仍五彩斑斓，竟像是无尽黑暗中生出的一朵花，随风飘摇，直击人心。
小姑娘身上的悠悠莲香终于将驻足观望的人诱入无尽欲望。
从他在书房看到那风光起，好像便已注定，他要被她拉着堕入深谷，万劫不复。
祖安大舞台，有妈你就来
扑通，扑通，扑通。
陆千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加速跳动着。
小遥看自家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出言解释：“今日路上耽搁了，让姑娘久等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及其没有道理，俨然赵轻罗已成了一家之主的模样。
小乐砸吧着嘴，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晚归的丈夫被妻子现场抓包。他回过神来，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没事，林伯给你们准备了夜宵，进去吧。”赵轻罗摆摆手，看向陆千帆。
然而她还没说话，就见陆大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陆大人跑了。
跑了！
三人看着陆大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一阵沉默。
小乐一脸震惊。
赵轻罗也没搞清楚情况：“你们家大人——这是怎么了？”
小遥很清楚，大人需要独自静静，他忙拉住要跟上去的赵轻罗：“赵姑娘，赵姑娘，大人他肚子吃坏了，急着去如厕呢。”
“那他往书房跑甚么呢？”赵轻罗更糊涂了。
“……大人他……他如厕喜欢看书。”小乐帮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