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奈何桥(9)
不过我的病却没过两天就好了。因为酆都最好的大夫被请来为我把脉开方子;档案部里的婆子差役里里外外都像中邪似的尽心伺候我——我以前也生病,他们照顾的也周到,但是总不像这次这么卖命;还有就是冥玉……
“你这假放的真怪。”我拉她一起坐在床上。
“可不!”冥玉重重点了一下头。
一个婆子过来插话:“君卿姑娘,药煎好了,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在隔壁。”说着,把一个盛药瓷碗放在我手中,出去了。屋里我和冥玉继续说话。
“可不,我们牢头儿跟我这么说:‘冥玉呀,前些日子辛苦你了,从今儿起给你放三天假歇歇吧。你不是有朋友生着病吗?去照顾照顾她!’听她那口气,好象我这假专门是为你生病要我照顾才给我的。”
“你们牢头儿平时不是最苛刻冷血吗?这回怎么发慈悲了?”
“才怪!她才不会这么好心肠呢!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给我假。”冥玉瞧瞧我,“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鬼一定出在你这儿。”
“不用出,我本来就是鬼啊!”我一边喝药一边笑。
“但是咱俩又不在一块儿呀。你和我分管的事虽然都是衙门里的,可也离着八丈远呢!啧,真是蹊跷。”
“哇,这药苦死了!”我咒骂一句。
“得了,华大夫的方子啊!酆都多少生病的,有的病了几世都无缘见他一面呢,你不过是淋了场雨,就能请到他来出诊,知足吧!——还嫌药苦!?”她一副告诫我身在福中要知福的样子。
我一吐舌头,捏着鼻子灌下去了。
“君卿,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冥玉帮我把碗放在一边的桌案上,问道。
我觉得了,所有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我怎能不觉得?我不光觉得,还知道原因——我不仅敏感,而且十分聪明。只可惜我心里再怎么明白也无法说出来,有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却生生卡住又咽回去了。我没有勇气把心里的明白说明白,所以现在我面对冥玉,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我拍拍冥玉的手:“管他什么对劲不对劲呢!反正假给了三天,那我们就好好玩儿三天呗!”
☆、第五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我的床上摆满了东西——父母亲朋烧给我的,有几个包袱和两个箱子。包袱不大,里面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小物件小用品,而箱子就要大许多也要沉许多了。有整整一箱子都是书,从《人间词话》这样的小开本的薄本子到《四世同堂》这样的大厚书,从单行本的《离骚》到成套的《三言二拍》,应有尽有。而最上面的一本,是《饮水词》,那里面,夹着一张纳兰容若的画像。
“哈哈哈哈……”我看着画像不禁失声大笑。
“笑什么呢?”冥玉正好进来。
“快来,看看这个。”我冲她招手。
“这是——”冥玉一皱眉头,“你爷爷?”
“啊哈哈哈哈……”我前仰后合,“不对不对!再猜!”
“那哪儿猜的着啊,到底谁呀?”冥玉推推我。
“是容若。”
“谁?!”
“纳兰容若。”
冥玉一下跌到椅子上,大笑不止。
“我当初见到这张画像我就知道,容若绝对不会长这个样子的——哈哈。以前没见过容若,就不好说什么,如今见过了就觉得这画儿实在夸张——真好笑!”我把画像随手放在桌子上。
“那边儿给我烧了好多东西过来呢!哎,冥玉,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啊?啊!好漂亮!”冥玉把我手中的一个竹编的首饰盒捧过去,仔细端详。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几年前我在天津买的。那天我本来一心想去买容若的《通志堂集》的,结果书没买到,倒买了它,那天真是走死我了,又热,太阳可毒了……”我说到这儿,不言语了,低着头发呆。
“君卿,你……你是不是想那边儿了?”冥玉坐过我身边来。
“唉,想有什么用,算了,不说了!对了,冥玉,你喜不喜欢呀?我想把它送给你!”
“给我?哈!君卿你真好,我当然喜欢啊,这么漂亮!”
“喜欢就好!”我笑了。
“喜欢什么?”白无常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叔,看!君卿送我的首饰盒!”冥玉不无炫耀的说。
“大白是你,快来,也有东西送你哟!”
“噢?是什么好东西?”白无常凑了上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里很少有男子适合的玩意儿,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可送你的——看,是这个!”
我的手中是一个荷包。
“这,真丑啊!”白无常笑着挖苦道。
“是不怎么好看,但是是我自己绣的。而且是我15岁时绣的呀,就是因为丑,所以我以后就再也没做过——这个可就是绝版啦!”我摇着手中的荷包,还很得意的说道。
“哈哈!”冥玉笑了,“白叔你就收下吧,好歹是君卿的一片心意。”
“当然要收下了,可你别指望我带它呀!要是被下属看见,啧啧,我白无常堂堂押送大员非成了大家的笑柄不可。”他边做鬼脸边说。
“嘁!爱带不带!”我一吐舌头。
“不带不带就不带!”他也一吐舌头,过膝长的绿舌头吓的我和冥玉都一叫。然后屋里就打打闹闹笑成了一片。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送来一个盒子,上面有个大红信封,她说:“君卿姑娘,这是托生所派下来的。”
“君卿,恭喜啊!”白无常首先跳了起来。
“君卿!”冥玉眼中也闪出光芒。
“你们怎么了?这是什么?”我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暗黄的纸,是允许我投胎去的证明,我知道拿着它就可以去孟婆的铺子讨汤喝了。而下面的盒子,一开开——“这?咸水鸭肝么?”我问他们。
“哈哈,不是,是你的心。”
“啊?”我大吃一惊!怎么?
“你的心洗干净啦,就可以放回去,然后你就能转世了。”冥玉这么解释。
“怎、怎么放回去呀?”我怯怯的问。
“吃。”
“啊!?”我更大吃一惊了,“吃?我吃吗?”
“对呀!”白无常好象觉得我的反应很可笑似的,“就是你吃呗,呵呵,我的心好好的在里边儿呢,这玩意儿多一个也没什么大用。”他拍拍自己的胸脯。
“多恶心呀!”我看这所谓的自己的心说。
“啊?君卿,你自己的心你嫌恶心呀!”白无常大吃一惊。
“不是,是吃它,怪恶心的……”我皱着眉头。
“你别想那么多,就当是咸水鸭肝不就完了。”冥玉给我出主意。
啊,咸水鸭肝!我一阵别扭。
到底是我的心,比咸水鸭肝好吃多了。我有了心跟没有心的感觉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完整了,可以去托生了。
“君卿姑娘,请你在三天之内拿着证明到孟婆凉茶铺领孟婆汤,托生去。如果你在阴间有任何牵挂,也请在这三天之内向托生所提出申请,得到批示同意后可以按期留下,其间可随时托生;如果不申请或申请没有被同意,那么则必须去托生,若不服从,将被强制托生……”
我和冥玉站在托生所的咨询台前,听那个婆子一脸正色的说道。然后互相看看,手拉手向回走。
“君卿,你要走了?”冥玉带着哭腔。
“舍不得?那我就不走呀!”我笑笑,轻松的说。
“什么呀,你以为你能做主哇!申请下来很难很难呢。”冥玉看着我。
“为什么很难?”
“当然啦,你以为阴间是避难所呀,想不走就不走,那酆都还不挤破喽?君卿,你不想走?为什么?”
“因为我也舍不得你呀!”我笑了,“还舍不得大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到那边儿不知道会有什么烦恼呢——我活过,所以知道活着比死了难受多了。那里阳光温暖,但是人心冷漠;那里功名利禄让兄弟翻脸,尔虞我诈让朋友反目;那里生活都要面具,没有面具就天天被撕破脸;那里有许多世俗的条约限制,如果你反抗,你就是下场最惨的一个……”
“不、不会吧?”冥玉打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