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23)
只是渐渐的,很难抢到吃的了。
因为同行的人也没有粮食了。这段日子难民的精神渐渐崩溃,流民们已经饿疯了,有不少人挖了土地庙前的泥充饥,几日后肚子胀得圆滚滚地死去。
每天都有人哭着寻找自家的小孩,然后在一堆柴火里寻到残缺的肢体骸骨。也有不少人垂涎地看着路旁倒下的死人。
阮雲紧紧将阮惜照看着。
又赶了好几日路,阮家没粮食了,也抢不到粮食,陈娘子便跟阮家商量去林子中打猎,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去碰一碰运气。
阮呦晕倒之后身子一直没缓过气来,她身子骨本来就差,逃荒这近三个月开都是憋着一口气,这回晕过去后,身子骨就真的变差了。
走几步路就喘。
好在阮家在林子里找到一处山洞,外面被密密麻麻的枯草遮住,若不是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山洞。
阮家将阮呦和陆长寅安置在里面。
阮雲怕阮呦照顾不过来阿奴和阮惜,就带走了阮惜,反正他是带着阮惜去安全一些的地方挖树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阮呦抓着阮父的手,“爹爹,娘,义母,你们要早点回来。”
“呦呦在这里等你们。”她吸了吸鼻尖,暗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然也能陪着他们一起去。
好在,好在没有心慌的感觉。
“呦呦,不用担忧义母和你爹娘,还记得义母最初跟你说的话?”陈娘子笑着问她。
阮呦点点头,她记得的,义母给了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
“呦呦,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要知道,人本性不是坏的,但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变坏,在这样的年头,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着,义母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那一日,但义母希望在需要用它的时候,不要害怕,你要相信你所做的都是正确的。”她抿着唇重述母说的话。
一字不差。
陈娘子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呦呦记得就好。”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阮呦的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连忙抬手去擦掉。
她哭了太多次了。
哭得眼睛有些疼。
—
阮呦只是去山洞外面捡了几块石头回来,山洞里就聚集了几个男人。
他们围着阿奴哥哥,手上握着刀,眼睛像饿狼一般发绿,看着手推车是昏迷的陆长寅如同看着砧板上的一块肉。
阮呦看清了他们眼底的癫狂,吓得颤栗起来。
他们想吃了阿奴哥哥。
疯子!这些疯子!
陆长寅昏昏沉沉的醒来,就看见黑瘦的男人眼底闪着精光,高高举起地菜刀向他砍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刀,浑身上下如同灌铅一般沉重。
他拼了命地想挣扎,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千钧一发,一抹娇弱削瘦的身影直直冲了过来,挡在他的面前。男人惨叫一声,刀掉在地上,手出了大片大片的血。
陆长寅看着眼前孤注一掷的削廋身影。她抖着手,握着尖刀,在站他的前面,护着他。
“滚开——”她朝着那些饿得发疯的流民吼着。声音颤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哭音。
眸底的坚冰碎成一片片,再也拼凑不齐,陆长寅的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在此刻溃不成军。
他阖上眼睛。
认栽了。
“呦呦。”身后想起磁沉沙哑的嗓音。
阮呦身形微顿。
他在叫她的名字,清冽中带着柔意,如同轻拂过脸庞的轻羽,让人耳尖酥麻。
“闭上眼睛,乖。”
阮呦回过头,阿奴哥哥站起来了,他很高很高,身形清瘦却让她感到安心。
陆长寅蒙上阮呦的眼睛,隔着手背克制又隐忍地亲了亲阮呦,感受到她的眼睫轻颤。
阮呦的手一松,刀不见了。
—
她只觉得自己失聪了好久好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她听话地闭着眼睛,视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闻见浓浓的铁锈味,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良久,温热的柔软贴在她的脸上,舌尖舔了舔,一路向上,轻轻挪到眼睛,吮吸着从眼睛滚出来的泪珠。
阮呦知道。
已经结束了。
阿奴哥哥身躯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他清瘦的骨头硌得她生疼,撞得她向后踉跄几步,耳畔是阿奴哥哥微弱急促的呼吸声。
“阿奴哥哥,你到底喜欢我吗?”她鼓起勇气问。
“喜欢。”陆长寅抿着唇。
喜欢得要死,喜欢得愿意把命给她,喜欢得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生生世世不分开。
可是他配吗。
这样好的姑娘。
“那阿奴哥哥真的定亲了吗?”阮呦的小脸有些紧张。
“'定了。”陆长寅嗯了一声,声音是从胸口震出来的,看着阮呦黯然的神色,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已经退了。”
阮呦嘴角绽出笑意来,梨涡浅浅的,她鼻尖通红,伸手扶上他□□的腰,乖巧地问道,“阿奴哥哥,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想看他。
“不可以。”陆长寅捂住她的眼睛。
他太狼狈了。
小姑娘轻轻的“哦”了一声,果真没有睁开眼,她就静静地等着,脚边是残肢断臂,那一张小脸满是信任。
她怎么能这么乖。
陆长寅舔了舔唇,半垂下眼眸盖住克制隐忍的暗潮,这是上天赠他的至宝。
所以他更不能伤害他。
他更希望阮呦不是那么好,那样他才能狠心,才能狠心,不顾一切将她锁在身边,哪怕她后悔了想走,他也不放。
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
“阿奴哥哥,我帮你上药吧。”阮呦贴着她,温热的血从他的身躯上浸过来,她胸口也染了血,湿了一片,风从洞口吹来,透着凉意。
缄默良久,陆长寅从胸口震出一声“嗯”。
阮呦睁开眼睛,清晰片刻,又被眼泪模糊了视线,阿奴哥哥已经成了血人。
精瘦的身躯就在眼前,狰狞见骨的伤口不断渗出血,阮呦用手捂也捂不住。
她咬着唇小声地哭,从包袱里取出之前抢的药膏,柔软的手指沾了药膏,细细地替他擦拭伤口。
陆长寅躺在木板上,感受到她冰凉凉的指腹掠过,激起一阵阵酥麻,喉结滚动,眸中一闪而过难堪无助。
阮呦将身上的外衣角撕下替他包扎伤口,一只丑丑的茅草兔子映入眼帘,她抬眸去看阿奴哥哥。
他抬着手,拎着茅草编成的兔子,半哄着道,“呦呦,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带带:十指相扣,是阿狗主动牵呦呦的。
第18章 混蛋
当天夜里三更,阮父一行人才回来,带回来了三只兔子,还扛着一只瘦弱的袍子。他们还在山涧深处找到一处泉眼,泉水从细缝里的流淌出来。
陈娘子喝了一口,凉爽甘甜。
等回到山洞,看着山洞里的尸体,阮家人都受了惊吓,抱着阮呦心底愧疚。
阮呦回抱着他们,嘴角却轻轻牵起,大家都好好的就行。她已经很满足了,有阿奴哥哥在,她也一点都不害怕。
阮父怕血腥味引来林子中的饿狼,跟阮雲一路将尸体挪得远远的,又捡了好些柴柯抱回来。在洞外燃起篝火,将肉放在火上烤。
阮家人挤在一起坐着,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笑。
阮呦吃了一颗野山枣,依偎在哥哥的身旁,跳动的火星将那双杏眸点亮,比起夜空中的星辰还要璀璨夺目,“哥哥,阿奴哥哥喜欢我。”
阮雲心底吃味,眉眼间却也含着柔意,“我妹妹这么好,他不喜欢才是脑子有问题。”
阮呦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杏眸弯弯,梨涡浅浅。
阮雲心底酸酸的,呦呦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瞟了眼洞里闭着眼睛休憩的人,心底带着一抹决意。
阿奴可不要再伤他的呦呦了。
烤得焦黄的兔肉油光泽泽,肉香四溢。这一夜,阮家吃饱喝足,因为剩下不少存粮,心里也有了底气,阮呦在李氏的身边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盯着那只巴掌大小的草兔子,想起阿奴哥哥怜惜的眼神,心底暖暖的一片。
陆长寅身上的伤口太重,路上颠簸,只怕会加重他的伤,阮家便打算在这里多停歇两日,反正这里有水也有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