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104)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受了何等的□□,熊熊的大火弥漫,他看见那些扭曲的丑恶嘴脸,听见那些□□地调笑和痛苦的弥漫,看着母亲和姐姐浑身□□地死在刀下,看着她们死不瞑目的绝望。
他开始痛恨,痛恨怯弱无能的君王,痛恨嚣张跋扈的世族,痛恨老祖宗定下不可造反的祖训,痛恨祖父为了断陆家造反的心思,将势力放在北方的决定。甚至痛恨……心怀天下,为民请愿的祖父。
他从陆家最尊贵的嫡长孙成了陆家旁支收养的孩子阿奴。陆家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没有人去追查真相,他被人抓住,卖进了教坊司,在那里陪酒卖笑,甚至被花楼的人喂了秘药。
后来他成了奴隶,在世子子弟的箭矢下逃生,在斗兽场与野兽搏斗。
若不是遇见一个怪人,他不会有一身武功,也不会在逃出来后,顺利接管陆家的势力。
那个怪人会观星相,他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他教他武功却不救他,哪怕看他被人强行灌下药,哪怕看着他被马鞭抽得遍体鳞伤,看着他被野兽咬下一块肉,被扔在泥泞的雨地,奄奄一息,那个人始终抱着剑,无动于衷。
一开始,那个怪人说,“阿奴,你注定要成为帝王,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的命数。”
后来他皱眉看着他,“阿奴,你的杀心太重了,你即使成了君王也会是暴君。”
“你的心中只有恨,你根本就不在乎百姓的命。”
那人说得对,这三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好人坏人,只要挡了他的路,他都杀。他故意想挑起战事,也不想去管江南百姓多少人会死,哪怕生灵涂炭,他也只想这天下乱了。
他要复仇。
那怪人还说,“好在你命里有一劫,幸许能帮你洗清冤孽。”
劫。
从遇见阮呦起,他就知道,阮呦就是他的劫,他克制隐忍,唯独碰上她,总会方寸大乱。
只是他犯下的冤孽,哪里又能让她来洗,脏了她一根手指,他都心疼。
“大人?”图宴看着发怔的陆长寅。
“梦见陆家了。”陆长寅阖眼,嗓音微哑。
陆家。
两个字让图宴心中一沉,他脸上的笑收敛起来,玉扇合拢,“大人放心,快了。”
时间快到了。
他沉下声,“属下来是为了传达江南晏州的消息,江南近来频繁发生海匪抢劫的案子,州县派兵去绞杀,却每回落空,或是…只捉了些小虾米回来。”
“传到燕京的消息里只说了不过是一两桩海盗的小案子,燕京的人并没有重视,但咱们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是……每月都有近万两银子的货被劫,不但如此,还有了命案……”
“如今商人不敢下海,但不下海,货物就不能北上,届时物资短缺,这物价就抬上去了,晏州官府设了海事官员帮忙押送货物,不过每批货物都得抽取十分之一的利益作为官员人事调用的花销。”
陆长寅眼尾微扬起,含着浓浓鼻音嗤一声,“他们胆子不小。”
明目张胆地贪污,江南繁华富庶,富商更是遍地,这海运抽成的利润一年加起来也能有征收的赋税的三分之一了,能养活不少军队。
“江南世族多,那片地儿官官相通,姻亲遍地,早从根子里就烂透了,”图宴眸光闪了闪,嘴角噙了一抹笑,“去岁上报说要修理黄河堤坝,户部拨下二十万银子,那堤坝是修了,不过前前后后只花了不足二万两。”
二万到二十万,翻了十倍,可见江南世族的人胃口不小了,当然,胆子也不小。
陆长寅淡抿着唇,不可否置,他手指轻轻点着案几,缓缓开口,“海匪之事让人盯住,不要轻举妄动,搞清楚背后是谁在做怪,用好了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是。”图宴明白。海匪如此猖狂,必然是官匪互相勾结了,江南官僚利益盘根交错,如同铜壁铁墙,很难打破,柴显登基三年也始终不敢将他们逼急了。
“这其中……安南王肯定逃不了干系,不过,这其中好处这么多……”
“几个皇子也未必不会掺一脚。”陆长寅轻舔唇,嘴角漾起嘲弄的笑意,“就是没有参与,本座也会帮他们参与进去。”
图宴愣了一瞬,忽然摇头轻笑。
如今柴显年纪大了,夺嫡愈演愈烈。柴显才在龙位上坐了三年自然不肯轻易下来。人越老,猜疑心重,江南和西北一直都是柴显的心病,若谁在这个节骨眼参与江南之事,结局可想而知。
疑心重的人一旦起了疑心,不管你做没做,他都会怀疑。
“大人,还有一事,”图宴顿了顿,“咱们在西北的人传了消息,北戎那笔似乎有些动作,但消息……被镇北将军府压下来了。”
陆长寅抬眸,看着窗外已然郁郁葱葱的柳树,“今年天气暖得有些快,北戎有什么动作倒不奇怪。”
图宴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天暖得快,意味着北戎会大旱,届时必定又是一番战乱。这些年边境一直征战不断,但和北戎相处甚安。
“那属下就告退了。”图宴见他眉间还有倦意,便想出去,他转过身,思及一件事,又回过头,“大人,明日盛瑛会去宜欢楼与阮姑娘她们商量店铺的事宜。”
图宴侧过脸,见陆长寅半阖着眼眸,几缕碎发遮掩住脸庞,他淡抿着唇,没有开口说话,也猜不透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直到屋子里响起低哑的嗓音,“赵乾。”
“去将方离带过来。”
图宴背对着那扇门,蓦地轻笑起出声。
他前脚一走,不过一刻钟,赵乾就苦着一张脸将方离带了过了。
他娘的,又得听琴了。
方离也苦着一张脸,心底叹气。
又得给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谈一宿琴了。
“大人。”赵乾敲了敲门先进去,见陆长寅已然换了一身衣裳,打算出门的模样,苦着一张脸,“什么时候能换宋悟和魏寻他们来听琴啊?”
“属下听琴属实听腻了。”
方离低头咬着唇,一脸委屈。
“腻了?”头顶的声音懒洋洋的,低沉磁痒,“你想听什么?”
赵乾嘿嘿一笑起来,“大人您知道的。”
陆长寅嗤地一声轻笑出来那声音朗脆好听。
方离偷偷打量陆长寅,他正伸手系着披风的带子,微微抬着下颚,喉结旁边有一滴红色的朱砂痣,暖黄色的灯下,嘴角扬起,眉眼皆是撩拨风流。
方离忽然自生惭愧,不敢再打量,又低垂下头。
视线前却忽然出现一双金色流云靴,他忽然开口问她一句话。
她紧张地抓着裙摆,意识到大人在同自己问话时,忽然脑海白了一瞬,没怎么听清。
“会不会……”
“会。”她也没听清楚什么,只点头。
不会她也要学会。
—
于是乎。
这一夜,赵乾备受折磨。
方离羞得面红耳赤,泫然欲泣。
锦衣卫都指挥使府响了一宿的鼓声………
咚咚哒——
咚咚哒——
魔性的鼓声席卷府邸,守在门外的锦衣卫连呼吸的频率也跟着鼓的节奏,心里默念着,咚咚哒,咚咚哒,呼两下吸一下……有心的人稍稍留意就能发现他们胸口起伏的频度是一样的。
叶蔚回到府的时候,听见鼓声,神色一瞬变得微妙古怪,他抓了个过路的锦衣卫,“屋子里是大人?”
“是。”
“大人的口味……有些……奇特。”他的脸皱了一下,有些敷衍地恭维一句。
听了好一会,他才转身离开,竟然觉得有些羞耻。
走路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心里跟着鼓声默念着咚咚哒,咚咚哒。
迈出的步子无意踩着节拍。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阿狗一秒钟。
第78章
清晨下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在青黛色瓦上汇成小溪顺着瓦沿淌下, 成了一道水帘。街道被洗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什么时候墙角生出了青苔。
阮呦到了地方, 她将油纸伞收拢, 才由小厮引着上阁房。
阮呦没想到谢娉婷还未到,她推开厢房的木门时只有盛瑛在里面,正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小憩, 乌发只用青色丝带挽着, 如瀑一般, 随意地披散而下,窗外的竹叶伸进来,随着清风轻轻摇晃着, 静得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