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11)
“胡闹!”程家兴瞪大眼睛,见她当着外人说这些话气得跳脚。
这个蠢女人!
“胡闹?老娘胡闹什么了?!程家兴,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快点想办法给来福找到药,来福出了什么差错,老娘跟你没完!”
他敢瞪眼睛,林氏瞪得比他还大些。
梧桐树下。
“梅子,你爹娘又吵起来了。”小翠偷偷看了那方吵得激烈地地方一眼,缩了缩脖子,用手指头戳戳身旁程青梅。
程青梅瘪了瘪嘴,“吵他们的呗。”又不关她的事。
她手指头理着打结的头发,慢吞吞地编着麻花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程小翠看得羡慕,到了这个时候了梅子还能打理自己的头发,整个村子也就梅子现在浑身上下是最干干净净的了,脸上也干干净净的,虽然晒黑了一点,但比起大部分人都白净。
想到白,程小翠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白得像雪一样的脸。
她甩了甩头,垂下头。
“怎么了?”程青梅抬眼看她。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饿了。”程小翠微微笑一下,手无意识地摸着腰间坠着的一只荷包,眼底愧疚更甚。
只是很快就散了。
她也没办法,她们一家人要想跟着大部队走就不能忤逆里正。
不怪她,要怪就怪阮呦家自己得罪了里正吧。
阮雲要是答应和梅子定亲,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也不会让她这样难做。
程小翠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抿着唇走开。
“小翠,你去哪儿?”程青梅看着她,觉得有些怪异。
“我去小解一下,马上就回来。”程小翠笑了笑,知道这么大的天,程青梅不会跟过来。
她可惜疼她的皮肤了,生怕晒黑了。
“奥,好吧,早点回来。”果然,程青梅只叮嘱一声。
“欸,我去去就回。”程小翠应声就疾步离开,一直走到一个偏僻无人地地方,没人注意到她,她才将那么荷包扔在地上。
“阮呦,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的。”程小翠抿着唇嘀嘀咕咕,“我也很难受的。”
她听说凤阳村也被屠了,阮呦一定是死了吧,她和阮呦是闺中密友,也常常会去找她玩,约着一道去采野菜。
听说凤鸣村也被屠了的消息,虽然心底愧疚不安,却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丝庆幸。
那个生得那么好看的阮呦死了,皮肤那么白,名字那么好听,还有疼她入骨的兄长和父母,她还会一手出色的苏绣。
这样的人是红颜祸水,红颜薄命,她死了才是应该的吧。
世上怎么能有那样的人存在呢。
死了才是应该的。
胸腔内又弥漫出沉痛来,这种又痛苦伤心又愧疚,又夹杂着喜意的感觉一直折磨着她,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正常人了。
阮呦是她的朋友啊。
可是谁让阮呦那么优秀呢,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程小翠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口气,又将眼泪抹干。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她已经为这事哭了几次了,已经仁义至尽。
看了眼那枚精致的荷包,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到底还是转过身跑了过去。
她跑出来的速度很快,活像身后有鬼在撵似的。
程青梅在程小翠离开后才从荷包里掏出小半块饼,翘着兰花指小口小口的吃,等望见程小翠朝着这边跑过来的时候,连忙一把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背后有鬼啊?”程青梅差点被噎死过去,缓过神来声调就扬了起来。
程小翠低眉顺眼地陪不是,“我这不是怕大家又赶路走了,撵不上嘛。”
她看着程青梅嘴角的面渣,心底失落。
阮呦以前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分她一半的,那些都是她哥哥抄书给她买的,县城里精贵的点心。
穷苦人家一辈子也难得吃到一次。
所以阮呦才死了呀。
她就没有那样疼她宠她又有本事的哥哥,所以她活着。
程青梅白她一眼,手指戳她额头,“说了晚上才出发,现在还早呢,你急什么?猪脑子。”
—
程方南回来的时候被程旺喊住,高大的汉子,松松垮垮地穿着短打衣衫,朝着他满脸暧昧的挤眉弄眼,“方南回来啦。”
程方南心底有不好的预感,面上不显,强装镇定,“怎么了?”
“嘿嘿,你那个小未婚妻来了。”程旺笑嘻嘻地把他拉到一边,鬼鬼祟祟的附耳道,“据说她爹死在途中了,她赶了好久的路才晕倒在咱们后面,被去找野果子的花婶子认出来了,连忙就通知了咱们这边,现在被你爹和你娘她们接过去照顾了。”
“你这个小未婚妻还真是喜欢你,都这样了还能坚持过来找你,要我说你不如别想阮呦那小丫头了,凤阳村被屠了,她指不定也死了,你刘家村那个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不也是女人?该用的都能用不是?”程旺在他耳边斜着眼睛嘿嘿地□□。
他的话意有所指。
程方南兴冲冲地回来,这会儿如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爹死了?”
怎么不是她死了!
程方南捏紧拳头,面上却带着悲戚。
“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爹为了救你爹,那腿废了嘛,她一个小娘子推着车带着她爹本来就走得不快,先去碰上那群流民,什么又没什么护着,她爹就被打死了,粮食也被抢了。”程旺点点头。
程方南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里正呢?”
“在你娘……呃,里正?”程旺以为他问刘蓉的事,哪里知晓是问里正,嘴里的话打了个转,“在那前面呢。”他伸手指了指,嘴里还叼着干毛草。
程方南就见到吵得正激烈地里正夫妇,里正头发都被林氏揪了一团下来,黑着一张脸,满眼怒火。
程方南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在两方面前劝了几句,他说话里正夫妇都能听进去几句,也就没再吵了。
“你说阮家逃出来了?”里正皱着眉头,眼睛里带着惊讶,转而又怒哼一声,“逃出来了又怎样?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他看阮家不顺眼,那些人别指望着他能护着他们,简直白日做梦。
程方南知道他肚量小,嘴角含笑,“跟三叔的关系大着呢。”
“侄儿,他阮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外姓人,咱们可没必要带上他们一起走,再说,咱们的人护自己人都不够,哪有能力带上她们一起。,”林氏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一眼看出他这是替阮家来说情了,满脸不赞同,想到阮家眼底带了不屑。
当初不是看不上自家梅子么?这会儿知道腆着脸来求了?
想得美。
“三叔……”
“行了,他阮家是死是活都跟咱没关系,不用说了。”里正沉重脸摆了摆手,不愿再听。
“爹!阮家逃出来了?”程青梅惊道。
跟在她身后的程小翠原本正含羞带怯地看着程方南,听见她尖细的声音一惊,面色慌了一瞬。
不可能。
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程青梅的声音尖细,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离这不远处休息的人都听见了,看着里正这般窃窃私语。
“阮家当真逃出来了?”
“不可能吧,凤鸣村不是被屠了吗?”
“人呢,在哪呢?没看见啊。”
有人东张西望起来。
程方南见村里人都知道了,嘴角闪过势在必得地笑意,他也不再压着声音,“三叔,来福哥不是病了吗?阮家回来可是有大用处啊,阮家老二是乡下郎中,说不定能帮来福哥治病呢。”
听了一番话,围观的乡人们异动了,事实上他们当中病倒的不再少数,这一路上也有好几个病死的,若是有会医术的阮二叔在……
他们这才记起,阮二叔原本在县城的仁心堂里做医童,耳濡目睹了十余年,又在大夫那学了些医术,后来就回到村里做赤脚大夫,平日里他们有个什么小病也都是让他帮忙看看,开两幅药灌下去就好了,又方便又省钱。
村人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有妇人抱着发烧的孩子叫唤道,“里正,就让他们回来吧,咱们都是一个村的,领里邻居照顾一下也没什么。”
她话一出,不少人吆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