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18)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树：“好神奇啊！”

我想了想：“或许这就是连理枝？”

她一脸疑惑地问我：“什么叫连理枝？”

我说：“我在家的时候读过白居易的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连理枝，我爹爹说连理枝就是明明是两棵树，长成了一棵树，不分你我。”

她默默看着两棵树，说道：“湘兰，我和你是不是连理枝呢？”

我哈哈笑道：“连理枝是夫妻，我和你才不是呢！”

她不服气：“只要好到不分彼此，就是连理枝！”

过了一会儿，她说：“妹妹，我真羡慕你，什么都懂，还会认字画画，会看书读诗，我虽然只跟着你学了几个字，但是我心里很喜欢这些，苦于没有机会多学一些。”

我说：“现在我们自由了，以后我天天教你认字画画，我们一起看书，一起读诗！”

她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一路问田间地头的农民，一路往前走，走到额头沁出汗水，眼前出现一片整齐的杨树林，金黄灿烂，每棵树都那么笔直挺立着，在秋风中英姿飒爽。

我们快步跑过去，树林里一排排，是新新旧旧的坟墓。我们一个个看过去，找到最里头，看到一座新坟，墓碑上是清晰可见的字迹：“澧州刘氏之墓”。

我扑通跪在地上，抱着墓碑泪流满面：“刘伯伯，你还没有救我出来，怎么能走呢？刘伯伯，湘兰自己逃出来了，你看到了吗？”月妍也跪在墓旁垂泪：“刘伯伯，以后我是湘兰的亲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说话。秋风吹过苍凉的大地，也吹过我贫瘠单薄却还这样年轻的人生。带我来的人永远走了，故乡从此是个渺远的梦。往后要去往哪里？

到了曹侍卫的小屋，门是开着的，马拴在树上。听到脚步声，他跑出来：“你们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们又逃跑了，快吓死了！”

我没有心情回答。

亲眼看到刘管家的墓，和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是不一样的。看到了墓，是切断了另一条路，隔绝了另一种可能。

月妍笑着回答他：“我们刚刚去走了走，这里真的很美，以前向往的生活，没想到一下子就实现了！”

曹云深问我：“你不饿吗，还有劲到处跑？快进屋来，我带了菜肴和酒，喝点可以不那么冷。”

我闷闷不乐跟进屋，曹云深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银子：“往后我可能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些钱你们拿着应急。”

月妍连忙说：“不行，不能拿，我们已经欠你太多了！我们带了一点钱的。”

曹云深还是一个劲把银子往我手上放，我没好气的说：“你知道吗？刘伯伯就是死死攒着钱，所以被人盯上了，所以他死了！”

曹云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刘伯伯？谁啊？”

月妍见我不理会，打着圆场：“她走累了，先吃饭吧！”

吃着饭，曹侍卫问：“你们两个心真大啊，都不想知道红袖楼今天是什么情况吗？”

我这才想起来这件大事：“对哦，谢掌柜死了吗？”

他笑道：“亏了你，砸伤了两处，他还只是晕过去，手劲真小！”我一拳打在他肩上：“你试试，这样手劲怎么样？”他吸了一口冷气：“你这样报答救命恩人吗？”

我正待回答，看见月妍低着头黯然神伤的样子，明白了她的心事，觉得自己对不住她。于是换个话题：“你怎么汇报的？妈妈还在叫人找我吗？”

曹侍卫说：“我带人把客栈、店铺找了一遍，她又叫周刺史帮忙，派人到处重新搜查，说要把你抓去喂狗。那个谢掌柜，自然是不会放过你，说你除非别被他碰到，碰到了要你的命！红袖楼这次又是赔钱又是赔罪的，不可开交。”

我问：“花蕊姑娘怎么样？吴姥姥呢？”

曹侍卫想了想：“李大人也不高兴，早上听说了这件事，他还跟我说红袖楼的风气被两个丫头片子带坏了，还说花蕊姑娘主动叫他去，却并没有真心待他，或许是身体没养好？也可能是上次被李大人毒打，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他还不知道我帮你们逃走这件事。对了，吴姥姥我今天早上也看到了，她和那个方姥姥被一起叫到谢掌柜面前问话，也没问出个什么，吴姥姥还说几双鞋样子做好了，鞋子没完工，孩子就跑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饭后，月妍抢着去洗碗筷，曹云深和我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他问：“你多大了？”

我说：“快十二岁了，正月就十二岁。”

他笑道：“太小了，看来只能当妹妹啊！”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帮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笑道：“帮你们，我可以得到快乐。”

看我没有说话，他又说：“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们，在那样的地方，能一直反抗，一直不肯屈服。但是，我又觉得你们好可怜，这么小就受尽了委屈，明明这么聪明可爱，天真淘气，却要被训练得像伺候男人的小玩意儿，和小猫小狗、画眉鹦鹉差不多。”

我说：“这样可怜的人多着呢，红袖楼里哪个不可怜？这整条秦淮河你去看看，可怜人数不完！你怎么偏偏就这么同情我和月妍？”

他笑道：“因为……算了，现在不告诉你，等你长大了再说。”

“我现在就长大了，不用等，为什么？你现在就说！”

他笑道：“你现在太小了！”

我说：“月妍姐姐比我大两岁多，她不小，你跟她说！”

他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问：“该不会你喜欢她吧？太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姐姐也喜欢你，真的！要不我帮你告诉她？”

他慌忙说：“不不不，没有，我没有喜欢她，我最多把她当妹妹吧！”

我说：“我们都是妹妹，你怎么那么缺妹妹？”

他说：“对你比妹妹多一点。”

我问：“多哪一点？”

他说：“就是……比兄妹还要好的……”

我笑道：“你把我当好朋友，当知己，对吗？我爹爹以前说过，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知己是世界上最难遇到的，很多时候比家人之间的感情还珍贵，他以前还说渴望一个知己。”

曹云深笑道：“你这样理解也行，哈哈哈！”

月妍从屋里走出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聊得来！”

曹侍卫说：“她在给我讲知己，好了，我要去李大人那里，这里是穷乡僻壤，没有能买吃喝的地方，你们最好傍晚以后别出门，我晚上送吃的来。”

我说：“我们该不会一直这样吧？每一餐你都送？累死你！”

他说：“不会的，我在想办法。”

看曹云深打马远去，月妍目不转睛：“什么知己？”

☆、第21章：月妍表露心迹

天黑了许久，也不见曹侍卫来。我和月妍饿得肚子咕咕叫，月妍说：“要是在门前种点菜，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呀！”我笑起来：“你以为你上午种菜，下午就能吃吗？”她说：“我不是说饿的问题，我是说以后。”

我说：“以后？你和曹侍卫的以后？”

她红着脸不说话。

我早就意识到她的心思了，凑过去问她：“姐姐，你喜欢曹侍卫吗？”她抿着嘴看着灯芯，半晌才说：“我有什么资格呢？我一无所有，他是侍卫统领。”我说：“只要你喜欢他，他喜欢你，管它什么资格不资格！”

她的眼泪像淌水似的流了满脸：“可是我破身了，我是肮脏的人，就算他愿意，我怎么能玷污他？”

我从背后抱着她的肩：“姐姐，那你是真的喜欢他对吗？”

月妍哭道：“我喜欢他，我愿意给他当一辈子奴婢！”

这时候屋外马蹄声起，月妍赶紧擦着眼泪：“别说了，你一会儿可别提！”

话一说完，曹侍卫回来了：“饿坏了吧？来吃点！”他走到灯前，诧异地问：“月妍是不是哭了？”月妍说：“没有，哪里哭了！”

曹侍卫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我跟我母亲说了，你们去她那里。我从小和我母亲相依为命，也从来没什么瞒着她的，我说了你们的事，她说你们要是不嫌弃麻烦，可以去陪她住，要是什么时候想走呢，也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