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127)
自灵州竖起林家军旗之后,往西的泾阳,甘,肃二州,朔阳,抚州,西关岭。往东的徽州,东关,往北的蒲州,贺州,雁北,凉州,往南的潞州,随州,紫金关亦纷纷响应。俱都竖起林家军旗。
后归降于灵州方面的雍,济,彭三州不敢怠慢,也纷纷举旗响应。
裴绍站在紫金关城楼里极目远眺,虽然除了绵延苍山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依然在心中描绘这样的盛景。整个江北,整齐划一,林字军旗迎风飞扬,携虎踞龙盘之势,只等大风起,虎啸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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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海都统训练的新征召水军经由紫金关东关城到随州去,接手随州渭水北岸的水师。
三月二十二,李怀骋所率直属军三万分三批次乘战船渡渭水,在安州集结。
三月二十六,沈鸿指挥五艘巨大战船乘载一万水军自随州港而出,渡渭水奔江州而去。
裴绍领兵出关相送。
三月江南春暖,两岸烟柳淡淡,迎风招展。而渭水北岸的风却仍带着几分微凉。
林玉致缩在红色披风里,江风吹过,披风迎风鼓荡,飘舞翻飞。红色兜帽罩在头上,将她白皙的面容趁的如三月桃花。
裴绍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她眉眼含笑,瑰姿艳逸,飒然出尘。唇角微微弯起,便如春风拂面,平生风流神韵悉在眼角眉梢。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红衣趁的出她的出尘风韵,显的出她的傲然风骨。如烈焰如似骄阳。
一旁的傅辞一身素白衣衫,恬淡雅正,眉眼俊逸,似挥洒在雪纸上的一部温润诗卷,悠远又醇厚。二人一火热一淡雅,相宜相依。
裴绍心中不自觉的竟微微漾起一抹苦涩来,但他很快便将这莫名溢出的情绪敛了回去。
“此去京城,危机四伏,二位万勿小心谨慎。江北之事无需挂念,有我在,一定让江北成为你最坚实的壁垒。”
林玉致笑着点头:“有大哥在,我们心里自然踏实。”
裴绍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严肃的说道:“玉致,我知你此行已做好万全之策。我说的是万一,万一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率大军攻入京畿。”
林玉致笑的开怀,她说:“大哥曾说忠于国,忠于民。如此行事,岂非违逆初心。”
裴绍一愣,继而垂下眸子,用低沉的不容忽视的嗓音说道:“我说的很认真。如果有那种万一,南楚会是如何情形你应该清楚。正是因为忠于南楚,才要踏平京畿,匡乱扶正,用武力镇压,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南楚的安稳。”
林玉致敛了笑意,同样认真的回道:“若真有那一天,大哥可自行决断。江北兵权交由大哥,便是这个意思。”
“可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永远都用不到那块虎符。”
“那就承大哥吉言。”
“时候不早了,快登船吧。”
“大哥保重。”
船离港而去,顺水而行,直到那红色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再到消失不见,裴绍方才收回视线,将手里那块林家军令牌仔细收好,回头望了一眼尚有些蒙蒙烟雾的江面,整兵回关。
主船上,林玉致与傅辞并行于甲板上,沈鸿持刀立在身侧。
望着滔滔江水,林玉致忽然有些目眩感。她揉了揉眉心,笑着对傅辞说道:“六年前,我和阿瑾北上逃难,就是在江州港偷偷潜入一艘商船里。那艘船也不知载的是什么货物,我和阿瑾躲在阴暗潮湿的货舱里,里面的味道简直要将人熏死过去。”
傅辞缩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我自小在京城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郊。那时候,船行在江水上,浮浮沉沉。我和阿瑾都是第一次坐船,几次都吐的晕厥过去。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倒还受的住。可阿瑾,他在宫里已吃了不少苦头,接回他时,那孩子瘦的只剩皮包骨,路上又是诸多艰难,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保护不了阿瑾了。”
“在船舱里,我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团棉花,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我好怕阿瑾会离我而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根本就坚持不到今天。”
她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笑道:“那几天,天空灰蒙蒙的,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你看,如今天晴了。”
傅辞也抬头看过去,道:“灰暗终究会过去。”
第93章
杏花微雨,惹人沉醉。但若换了郊外孤坟,便有种如泣如诉的悲郁。
那杏花随风雨飘落,落在地上,陷入泥沼,凌乱颓败。却依旧倔强的散发着淡雅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冲淡了雨夜孤坟的阴森和荒凉。
“这杏树是皇后娘娘下葬的那日,老臣种下的。”
“母后生前便喜欢杏花。小的时候,母后常常会牵着我的手,站在回廊下赏杏花。还会亲手摘下花瓣做杏花饼给我吃。”
“阿姐也喜欢吃杏花饼,每次母后做了,总要叫人送出宫去给阿姐。阿姐也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交给小内监,让他捎回宫里给我解闷儿。”
那些在当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回忆起来,竟弥足珍贵。他再也吃不到母后做的杏花饼了。
一国皇后,死后不得入皇陵,能在京郊之外有处坟茔,还是敏国公跪了三天宫门,楚和帝‘法外开恩’的结果。
这坟茔之后,还有一处无字碑,敏国公告诉他,那是当日刑台上被斩首的林傅两家人的埋骨之地。
楚和帝下令不得收尸,将尸骸暴尸荒野。敏国公求得旨意得以安葬林皇后,便趁机将尸骸收了。
本以为到得山间,尸骸必定会被野兽啃噬,只剩残骸遍地。却不承想,除却自然的腐烂外,尸身竟无一处损毁。敏国公着人将尸首与头颅拼凑上,竟一个都不少!
他喜极而泣,跪拜苍天,总算叫忠臣保得全尸。
林玉瑾满面泪痕,泣不成声,他重重的朝墓碑磕了个头,低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呼唤着。
“母后,舅舅,阿瑾来看你们了。”
山风呼啸,在山谷里打着旋儿,空切悲鸣。雨势越来越大,落在泥土里,噼啪作响,凄凄切切,像是在回应着。
林玉瑾的身后,陆召带人押着一行黑衣人,刀锋在漆黑雨夜散发着嗜血的寒芒。
林玉瑾磕过三个头,目光倏然变得冷厉起来。他站起身,任由雨水冲刷着,小小的身影立在坟前,透骨悲切转化为满腔恨意。
“荣太后欺人太甚,叫我母后死后仍不得安宁,竟使如此下作手段,意欲掘开我母后坟茔,如此阴狠心肠,令人发指!”
如果不是这些人还有用,陆召肯定将他们千刀万剐了丢到山里去喂野狗。
林玉瑾深吸了口气,低低的笑了起来:“老妖婆还有什么阴损下作招数,尽可使来,本殿下接着。咱们新仇旧恨,一并算来。”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死在他们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早已将身家性命抛诸脑后。可林玉瑾那如恶鬼索命的声音,却叫这些专索人性命的夜里无常也抖了几抖。
身后被掘开的坟茔黑洞洞的,浩大雨势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烟雾,在黑漆漆的洞口上飘荡。影影绰绰间,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窜出来,扯着他们的脚踝,将他们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么些年,这处坟茔敏国公一直派人在暗处照看着,再加之自林玉瑾渡江后,敏国公一直关注着京中动向。那老太婆是个疯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坟茔之地便加强了防范。也幸好他早有准备,否则被那老太婆掘了坟盗了尸首,后果不堪设想。
“赵大人,母后的尸首应暂时转移,这处坟茔再留人看守,以防那老太婆打林傅两家人尸骸的主意。”
尸骸太多,非一时能处理好。此时时间紧迫,只能暂且如此。
陆召道:“镖局的人昨日进京了,调他们来守吧。”
“那就有劳陆四哥了。”
“天快亮了,将这处恢复好,我们先回去。”
城门大开后,一辆低调的马车入了城。来人持敏国公府令牌,守门军士并未查看车里情况,痛快放行。
回到敏国公府,赵婉儿匆忙迎了上来,道:“殿下,祖父,房间已收拾好,请带皇后娘娘过去吧。”
赵婉儿年十一岁,是敏国公长子,时任翰林院学士的赵时之女。容貌清丽,举止有度。林玉瑾入京后便一直住在敏国公府的偏院,与这位赵小姐有过几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