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的一千零一夜+番外(32)
芈泽点了点头。
她与华阳祖太后都是楚国人,比起她预备的不着边际的穿越先知之说,嫪毐的猜测显然更合情合理,她自然要顺着台阶下。
嫪毐便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啊!本侯无以为报,唯有赠予王后一份大礼。”
就在方才在外御马之时,他忽然想到了一出精彩的戏码,如今就等赵政现身便可登台开唱。
不管王后的承诺是真是假,这份大礼他是一定要送与她的。
嫪毐自袖口撕下一块布,塞入芈泽口中,便扬长而去。
*
据布上所书,赵政往北行了五百步,果然见着一个深潭。只见一人站在潭边,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赵政在约二十步远的距离停下,沉吟道:“王后现在何处?”
“你果然很在意她。”嫪毐立在原地,并未走近。
二人皆怕为对方所伤,便陷入一个奇怪的僵持之局。
“不,寡人并不在意她。寡人只是怕王后若真的出事,楚王元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秦楚相争,他国得利,实非寡人之所愿。”林中空旷,将赵政的声音传得很远。
“可你到底还是来了,还是孤身一人。”嫪毐似是笑了一声,“这对本侯来说,就足够了。”
赵政还来不及细想他的话,就听嫪毐继续道:“你只需回答本侯几个问题,若本侯觉得满意,自然会放她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本侯。”
嫪毐微微一顿,“不过来此之前本侯已吩咐随从,如果过了未时仍不见本侯归来,他便会送王后下来相陪。”
“听起来寡人似乎没得选。”赵政的声音似是带了分无奈。
而他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王后距他不过一里之遥。
浓雾掩盖的马车之上,芈泽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二人对话清晰可闻,她多想跳出车外去揭穿嫪毐的谎言。
皮肤被锋利刀刃磨出鲜血,钻心的疼,可她腕上绑的绳子依旧牢不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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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本侯的计划,为何不提前将本侯拿下?”想起他带着宫卫士卒一进蕲年宫便被赵政设下的伏兵团团围住,嫪毐不禁满面愠怒。
“出师必有名。”赵政淡淡道:“若寡人无凭无据便将身居高位的臣子诛杀,那朝中岂不是要人人自危?寡人又岂能让天下投奔我大秦的有识之士寒心?何况你原也预备在咸阳作乱,谋害仲父。你若有心反咬一口,说是仲父意欲反叛,太后命你代为处置,那寡人是否还得称你一句忠良?”
“你果然心机深沉。”嫪毐轻嗤一声,故意道:“为了这个‘名’,你竟然不惜将自己的王后置于险境。”
饵已抛下,他相信赵政一定会迫不及待、心甘情愿地上钩。
“为诱你入局,一切都是值得的。寡人若不舍得下足本钱,你又怎会放下戒备?”赵政的睫毛不知何时挂上了水雾,也许又不是水雾,“寡人精心设计下这个棋局,每颗棋子都各在其位,只是它们并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被人掌控着的。王后自然也不例外。”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他装作毫不知情,照常举行加冠礼,为的就是要迷惑嫪毐,令其错估形势,再伏兵击之。
众宾皆被蒙在鼓里,只因事关重大,知情者自然是越少越好。
原本他不预备将王后纳入此局,可又怕嫪毐多心起疑。
他以为自己能护住她,可他没有。
沉默片刻,赵政缓缓道:“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嫪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想不到这赵政竟是颗多情种子。
明明深情,却要违心装薄幸。甚至煞费苦心,刻意贬低,就是想要告诉自己,王后对他赵政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好让自己尽快放人。
可说了这么多,王后这颗棋子的重量,不还是得由他嫪毐来衡量判断?
赵政那小子不知道,自他选择踏入这林中的那一刻起,一切在他嫪毐心中已是昭昭然。
为君者,最忌太重感情。爱得太过纯粹投入,就注定要为情所伤。
他也想让赵政尝尝剜心剔骨的滋味。
鱼既咬钩,也是时候提竿了。
嫪毐转过身去,对着迷雾深处笑道:“不知这个答案王后是否满意?”
这世上但凡聪明人,皆多思多虑又多疑。
或许此刻王后尚能理解赵政讲这番话的意图,可时间一久,谁又能说他嫪毐今日在王后心中埋下的这根刺,不会长成二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藩篱?
这世间不是只有王后才会用离间之计的。
当挑拨对上猜疑,谁又比谁技高一筹?!
雾中忽然飞出一支箭,直直扎入嫪毐胸口。他捂住箭羽,看向自缭绕云雾中走出之人。见着手握弓箭的芈泽,他便大笑着倒地,“这就是本侯要送给王后的大礼……”
可叹他糊涂一世,终究还是开了窍。临了还能算计赵政一回,他嫪毐虽死瞑目。
一道日光不知何时倾泻而下,徐徐驱散开林间暗幽的雾气。
赵政与芈泽遥遥相对。
她的目光幽怨而空芒,哀悯而苍凉,带着洞悉一切的高傲,和赤子般的干净澄澈。
赵政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许久后他说道:“该回去了。”
“好。”芈泽轻轻颔首,忽觉小腹的隐痛顿然消失。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腹中的孩子竟比她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注】嫪毐历史上是这么死的:车裂以徇,灭其宗。-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作者作了改编。
本文其实是女强文~
第30章 第廿九夜(大修)
林中草木葳蕤, 道路泥泞。雨后青叶泛着刺目的绿, 一滴雨珠自枝头滑落, 混入泥潭中再也寻不见。
途径一个缓坡,赵政停下脚步, 向芈泽伸出了手。只是他一见到芈泽腕上的红痕,面上便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慌乱道:“王后的手怎么了?”
“还请大王宽心,血已经止住了。”芈泽扯出一丝笑,当时她背着身把绳子磨断, 难免会伤到手。
又冲赵政扬了扬手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却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她“嘶”地抽了一声气。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芈泽仍心有余悸。
好在楚人尚武,楚士多悍,她在楚国时恰好跟着二哥太子悍学了些射术,恰好发现嫪毐落在车上的弓箭, 又恰好一箭射中了他, 否则她也不知道这二人再这么对峙下去又会发生什么事。
话音刚落, 两人又陷入沉默。
许久后,赵政开口解释道:“寡人方才说的话只是权宜之策, 并非寡人真心。”
“我都明白。”芈泽撇过头, 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还记得,在大典前夕她曾劝赵政当心,他回答说“王后也是”。彼时她只当赵政是寒暄, 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另有深意。
原来赵政一早就知道嫪毐要叛乱,还精心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来引他入彀。
芈泽不禁想,若换作是她,她会为了让嫪毐放松警惕而把赵政推出去吗?
她想她不会。
这场棋局若缺了这一子,即便不够完美,可仍旧算得上高明。
又或者赵政本可以告诉她一切,她便可配合着与他并肩作战。
她以为他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互相信任,彼此之间毫无保留。
又或许只是她以为而已。
赵政虽瞒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但赵政呢,他又有什么顾虑?
一瞬间,千百种念头在芈泽脑中闪过。
史书上并没有关于秦始皇皇后的任何记载,是否是因为那位可怜的女子折在了蕲年宫的这场动乱中?
今日她若是死在嫪毐手中,那等到秦灭楚国后,赵政又是否会兑现先前许下的承诺?
恍惚间芈泽又回忆起她的新婚之夜,赵政拿她试刀的种种……
又想到他赠她的那支铜簪,病榻前他的缱绻深情,今日他又为她只身赴险……
她忽然不敢去细究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想到这,芈泽抬眼望向赵政,趁着他垂眸,露出了一个温婉而凄艳的笑。
即便是再亲密的夫妻,终究还是有不能互诉的衷肠。如今她与赵政这样,就已经很好。
回想她与赵政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整个人就像是泡进了蜜缸中似的,被迷得晕头转向,以至于竟然忘了,自己来秦国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保全远在楚国的亲人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