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恋十二年(18)

果不其然，就在两天前，一个刚来医院两个月的住院医师去查房的时候，那个女生莫名其妙的和他讨论自杀的各种方法和成功率的问题，很认真的说要不是被逃课回来的室友发现了，自己现在应在在停尸间。语气中带着一股真诚的遗憾，甚至责怪的看了一眼那个男医生。

那时候还是晚上，走廊里空无一人，只亮着两盏惨白的灯，那个医生险些被她这眼给看尿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着胆子问她怎么会和他说这些，那女生回了一句因为你长得帅，之后就死活不说话了，连着两天，谁和她搭话她都不理。

何主任知道了之后，很认真的建议女生家长出院之后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家长好像很抵触，一个劲的说自己孩子不是精神病，等她想开了就好了。

宋怡知道这些家长的心理。

有些人完全没有心理疾病的概念，当身边的人出现心理问题之后也完全不会往心理疾病方面想，觉得他们就是一时消沉，等自己想开了就行，甚至会把他们当成生理上的不健康。有些人干脆就把“心理疾病”和“精神病”挂上等号，不愿意承认他们有“精神病”，讳疾忌医到一种愚昧的程度。

然而实际上，很多心理疾病都是伴随着自杀倾向的，而且患者并没有办法自己控制这种倾向，也没有办法自救。

等他们自己想开、等他们自己想开，等着等着，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

宋怡到那个女孩的病房的时候她父母并不在，她临床的病人也没有醒。宋怡看了眼还在挂着的点滴，问她：“好好吃药了吗？”

女孩意料之中的没有理她。

宋怡微微靠近她，在女孩的视线里把手伸到女孩的枕头底下。女孩伸出没有扎针的手想拦她，被宋怡一把按住了手。慢慢的，宋怡从她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还没拆封的注射剂。

女孩豁然抬头看她。

宋怡摇了摇手里的东西，“这个太危险，我先没收了。”

半晌，她听见女孩低声道：“我的！”带着点儿不甘和执着。

宋怡：“哪里是你的，明明是从护士姐姐那里偷出来的吧。”

她又不说话了，拿被子往脑袋上一蒙，背对着宋怡。

宋怡看了一眼床头的病历卡，姓名一栏上写的是楚以温。

楚以温，多好听的名字。

宋怡稳住怦怦直跳的心脏，退出了病房。她靠在墙上，握着注射器的手微微发抖，手脚发软。

刚刚她进去的时候，楚以温已经醒了，下意识的抬头看来人是谁，头抬到一半又硬生生的落了下来，紧紧压住枕头。

宋怡觉得怪异，想到何主任说过的话，本着宁愿多此一举也不想出什么意外的原则，摸了摸她的枕头下面。

结果摸到了这个。

她偷一个注射器想干嘛？

宋怡想起那个男医生说的，楚以温说自己研究过各种自杀方式和她们的成功率。

她在大学上第一堂解剖课的时候，老师一人发给他们一只兔子，让他们先把兔子弄死，之后再解剖。当时老师给了他们三种弄死兔子的方法，掐死、淹死、还有用注射器从兔子耳缘静脉往它体内打入空气。

她按住兔子头抓住兔子耳朵照做了，眼看着兔子在她眼前挣扎着断气。她旁边那个女生也想学她的，却差点没被兔子咬上一口，最后只能按着它的头把它淹死了。

那么这个女孩专门偷一个空注射器是想干嘛？

宋怡越想腿越软，如果她今天没有“多此一举”的话，如果她没有那么多疑的话......

每一条被送往急诊室并被救回来的生命都不容易，如果可能的话，每一个被救回来的人宋怡都希望他们活的好好地。

这个女孩已经有了很严重的自杀倾向，必须让何主任对那对家长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不能让他们的愚昧毁了一个孩子。

宋怡刚抬脚想走，对面病房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怡认得她，这是她那天在手术室外看到的那对不知道是兄妹还是姐弟中的女孩，里面住的是她腿部截肢的父亲。宋怡对她印象很深刻，因为当时只有她没哭，在那一瞬间，仿佛比她的母亲更成熟。

“怎么了？”宋怡温声问她。

女孩直勾勾的看着对面，问她：“有人那么想活，为什么还偏偏有那么多人想寻死呢？”

宋怡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当别人的人生导师。

明明她自己都快吓疯了。

宋怡稳了稳心神，沉声说：“活着有时候比死更难，能下定决心活下来的都值得赞扬，但有时候，那些寻死的人，未尝也没有在寻生。有时候......他们也想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