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欲抱师尊归+番外(6)
而后,怔怔地点了点头。
顾谋被他傻兮兮的动作逗笑,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直接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叶氤,已经大好了。”
雪鬓霜鬟的国师眼睛已经睁不大开,却仍坚持坐起来,与他对话。
顾谋想了想,说:“是。”
的确大好了,一身狼血也换了个干净,体质已经逐渐恢复。
“我呢,也得走了……”国师伸出枯槁的手到半空,原来已到暮景残光、油灯燃尽之际,所有才匆匆唤来他。
顾谋心中明了,还是说:“怎么不叫叶氤过来,最后一面都不叫人见么?”
“罢……罢了……还是别叫他瞧见,我这副模样了。”
国师扯出一个干瘪难看的笑,声音哑得像糊了层泥土一样。
此邪术损心损身,十年如一日的老去,死法恶心又教人绝望。
“我……用了大半辈子留住自己的儿子,也希望他今后平安健康,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
国师提了口气,一段话竟讲得十分连贯,眼神也清醒了不少,道:“顾仙师……”
“这是什么意思?”顾谋冷笑一声,道:“本座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把那孩子守大,如今还托我日后送他入棺么?”
若非师尊临别前留的那句嘱托,顾谋堂堂一介真传弟子,何必亲自下界来守护一个没有灵根、百无一用的普通人,这废物的一生结局不过百十年后入土为尘,却将顾谋成长路上最珍贵的十五年浪费在这有气无力的凡间小院里。
天府之阁曾经用叶府夫人腹中死胎的灵魂消磨了一颗狼丹,换来修真界百世安宁,从国师的角度上看,却也是违背轮回之道赐予了他子嗣。说到底,人心贪欲从来都是与日俱增的。
“老夫……并非此意。”
“你前几日入宫,早已同皇帝老儿说好了罢,叶氤也不可能再遭受家族牵连,既然没人杀他,他有手有脚又何须本座照料?”
顾谋的声音带有浓重的嘲讽意味,说话一向很不客气。
“叶氤很……依赖仙师,老夫只求仙师再陪他度过一段时间,慢慢地离开,不要一下子……叶氤从小娇惯着养大,什么也不会……”国师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目光涣散,想到哪说哪。
“……”
顾谋心中烦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国师却执固地望着他,不肯闭上双眼,道:“烦请仙师为他加冠……护他性命。”
“知道了,倘若碰到他有危险的时刻,本座会出手相救。”顾谋深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说,然后看着那老人缓缓地闭上双眼,手也无力地垂落……
等他长大了,就把他丢掉。
顾谋烦闷地背过身,闭上眼睛,心里嚼着这句十五年来念了几万次的话。
唉,伤脑筋,一个两个都找他托孤,他若不是修仙人士,小半辈子就替人养孩子去了。幸好他天赋极高,每日夜里勤加修炼,如今已炼成金身,否则自己恐怕要被天府之阁的那一派子弟比下去,枉为师明华之徒。
顾谋突然觉得特别郁躁,心里思绪乱七八糟,一点都不想见叶氤,于是在尸体旁边坐了一下午,还小憩了片刻,才走到后院的梨花树下,叶氤果然还在树上。
此时已经换了个姿势,双腿夹住树枝,双手紧紧抱着树干,一动不敢动,小脸苍白无血色,不知是骇的还是冻的。
画面是挺蠢的,但顾谋第一次捉弄完他却笑不出来了,他望着树上的小少爷发愁,喉咙像是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你爹刚死。
这傻子会是什么反应?哭?还是闹?还是吵着要见爹爹,或者,直接傻掉?
叶寻良从中午等到傍晚,浑身僵硬,感到下面有动静,颤巍巍地扭头看了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细细弱弱地喊他:“顾谋……”
顾谋与他对视,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爹死了你爹死了你爹死了,开口便道:
“呃,国师刚才……死了。”
操,他说的什么话?!
顾谋醒了醒神,自己近几日真是越来越不清醒。便瞧见叶寻良的身子忽然僵硬如石块,眼神也瞬间呆滞,全身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的力气,直接栽倒下来。
顾谋吓出一身冷汗,脑中第一次方寸大乱,直接运功飞上去接住了他,落地时甚至脚歪了一下,差点没跪到地上。
“叶氤!”顾谋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体温凉得吓人,“你……怎么样?”
第5章 顾谋,你抱抱我
叶寻良没有说话,眼神失焦,神态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失了三魂七魄一般呆滞,而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他哭得很安静,完全没有平日里发高热,或夜里梦魇醒来时哭得那么惨烈。
顾谋不太清楚这位父亲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叶寻良从五岁过后便很少再见到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很倔强的男人,他不愿意将自己一日似十年的苍老呈现在儿子面前,到叶寻良十岁之后,父子二人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一年到头来还不如跑腿的小厮熟悉。
国师不允许叶寻良出府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恐他耳中传入外头百姓对国师府总有女眷失踪或死亡的诸多言论、饭后茶谈,于是叶寻良长到这么大,其实被保护得很好,如同笼子里长大的金丝雀,从来不知世道险恶,人心难测。
顾谋平日里对他最多的评价就是“废物”,他从不规束叶寻良,也不教他琴棋书法,由着他长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废物”,一开始瞧着国师府在皇宫的地位不匪,便根本不担心这个废物日后是否无依无靠。
如今这个局面虽然让顾谋心里生出一些担忧,但这只是一瞬,他从来就爱捉弄叶寻良,更想看看长着这张脸孔的人流落街头该是怎样的狼狈景象……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他望着叶寻良的脸,还是能想起心中埋藏的那根尖刺,那根刺没有随着年月消失,反而埋得更深,将心口的肉拧得更紧……
叶寻良哭完了,开始吃饭,喝水,睡觉,情绪似乎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是不再向他撒娇,总是恹恹的。
“……”
国师的葬礼由表亲家派来的人操持着,傍晚的国师府廊顶院门都挂满白烛,地面铺满雪白的纸钱,叶寻良穿着一身素白寿衣,小脸苍白,眼睛红红地坐在祠堂里,对着一排排先祖的灵牌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
顾谋已经一天没人同他说话了,有些不适应他这副安静的模样,于是开口:“想去天盛街看看吗,瞧一瞧金云寺外头那口鼎?”
“爹爹刚走,此番出门游耍,不合礼数。”
叶寻良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烛光的映照中往墙壁投下黑色的剪影。
顾谋变戏法般从后背掏出两只面具,一只黄猫,一只麒麟,潇洒地笑了笑。
“没有什么礼数不礼数,今日有本座护着,你只管遵从本心。”
叶寻良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怔住,顾谋第一次对他说,遵从本心,有他护着。
他在一片忽明忽灭,隐隐绰绰的烛火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眉语目笑,眼中皆是温情款款,叶寻良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顾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将黄猫面具扣在叶寻良脸上,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温柔耐心的一天。
一城繁华半城烟, 多少世人醉里仙,人间并非不好,只是多少喧闹。
夜色融融,华灯初上,月光也朦胧,天盛街一片繁闹晚景,火红的烛光映照着鲜艳的楼阁飞檐,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护城河边摆满各种花灯小摊与各类吃食。
他牵着叶寻良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换了常服,戴着面具,不太打眼,还被几个面黄肌瘦、四处乱窜的小乞丐撞到,叶寻良被撞了个趄趔,还想上去扶那小孩一把,顾谋瞧那乞丐满身脏污,蹙着眉头想将叶寻良往旁边拉拉,结果小乞丐自己爬起来跑掉了。
两人走完半条护城河道,便瞧见那灯火辉煌、香火连绵的庙宇,金云寺外仍旧庄严矗立着一口青鼎,恢宏大气。
顾谋瞧他兴致不如以前,叫他在原地等等,回来时递给他一根精致的糖葫芦,但他很快发现叶寻良好像戴着面具没法吃糖葫芦所以特别伤心,否则怎么会突然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