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人傻钱多貌美(163)
她好像被压在一座山下,别说想抬头,哪怕是想动一动手指都没办法做到。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还有一点呼吸——虽然每吸一口气,肋骨就生疼,但好歹能证明她是个有气的。
所以这里并不是地狱。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一阵笛声。
这笛音她很熟,是雷笛,比中原的笛音要尖锐高昂,所以能声闻十里,方便找人。
但此时雷笛却好像已经被人驯服,它奏出了温柔的曲调,一曲又一曲,隐隐约约,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温摩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子。
所以,她是来到了天上吗?
温摩忍不住这样想。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体内像是有个无限绵长的声音,不断的诱哄她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她在山间找猎的时候有这样的经验,知道这是失血所致的困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因为一旦睡着便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笛声陪着她,好像越来越近了。
然后她听到了说话声。
起初十分模糊,像是隔着一堵墙,听不真切。
后来便好些了,只听他说道:“……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去杀徐广?不怕死的吗?我甚至还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是姜知泽为了引我暴露,所以安排你演这场戏?
可到最后我还是冲动了,我驾着马车去找你,你那时靠在墙壁上,脸色煞白,但眼睛极亮极黑,真像一只被追到悬崖边的小兽,我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心疼。”
温摩的心在黑暗中微微跳动。
那声音穿过山一样的重压,传进她的耳朵。
是姜知津。
是津津啊。
她的思绪飘飞,恍惚回到了那一个夜晚。
火光映亮了半条街,她隐身在黑暗中,剧痛让她寸步难行,无法逃离。
而姜知泽的府兵已经在满街搜捕,她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打算拼个鱼死网破,殊死一搏。
然后,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明亮温暖的笑脸。
“姐姐!”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那个带笑的声音,那是装傻时期的姜知津。
此时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无法停歇的痛楚中,那样的笑容和那样的声音成为她止痛的良药。
为什么之前会因为他在她面前装傻而生气呢?
温摩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困惑。
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就是因为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看清人生当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那些伤心与恼怒,全淡成了遥远的影子。
而那些开心与快乐,则全部涌上心头。
是啊,为什么要生气呢?
明明他装傻的模样那么可爱。
而且,他的傻是假的,可他对她的好,全是真的啊。
“……自从遇上你,我好像就特别容易冲动犯傻,我忘了瞻前顾后,忘了周全谋划,忘了再三衡量,因为你太快,我若是想太久,便追不上你了。
阿摩,你是一只鹰,将我从权势游戏中带出来,让我有机会抬头仰望天空。
我爱你,比你知道的更爱你。
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想再回到那只知道谋算人心的日子里去。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不能食言,你还欠我一百九十六根大老虎,你说过要还的。”
是的,我还欠你的大老虎。
温摩在心中轻轻应声。
逛一次街买一根,我们还要逛一百九十六次街,我都记得,我会还的。
周围仿佛还有别的声响,比如石块搬动的声音,又比如人们的说话声,但这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是陪衬,她只想听到他的声音。
身上的重压开始有点松动,光亮一点一点透进来,当身上最后一点重量消失,眼前的明亮刺得温摩睁不开眼睛。
那是无数的火把。
“火把灭了。”她听到姜知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虽然极力克制,喉咙里还是有一丝明显的哽咽,“阿摩,我来迟了……”
温摩的嘴唇微微翕动,姜知津听不见,连忙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你没有……”
他听到她说。
“每一次,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从未缺席。
永远都在。
第135章 尾声一
温摩最后那一刀保住了她和无命两个人的小命, 爆炸的火雷石只有一颗,所以伤得重归重,按大夫的话来说, 就是“还救得活”。
得意楼的厢房门前, 阿夏试图推开门,推不开,只好退而求其次, 扒在门缝朝里看。
只瞧见阿爹的一个背影, 守在床前一动不动。
一双白皙的手把阿夏抱开,宛儿柔声道:“阿夏小姐, 主人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夫人。”
阿夏把嘴撅得高高的,“可阿娘一直没醒,阿爹一直不动, 我怕他变成了石头,就是你说的那个望夫石。”
“望夫石”是前两天宛儿跟她讲的故事。
宛儿一笑, 一面抱着她离开,一面纠正她:“就算变石头, 主人也是变成望妻石啦。”
“咦, 石头还有不同的名字吗?”
窗外童稚的声音远去, 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姜知津的脸上, 他望着床上的温摩,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从矿场回来已经三天了, 无命已经苏醒,但温摩依旧昏迷。
忽地温摩的眉头动了动, 姜知津立即靠近,但她只是皱了皱眉,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还在做噩梦么?”姜知津低声道, “这世上让你做噩梦的人和事,都已经被你消灭了啊。”
将她从矿洞里抱出来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昏沉,眼皮极吃力才能微微掀动一下,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大夫一个人催促快快开始处理伤处,但姜知津知道她的意思。
他停下来,在足够安全的距离里,抱着她转过身,让靠在胸前的她能看到矿洞的位置。
随从在洞口点燃了重新接上的引线,然后飞身退开。
洞口不远处就布置了一只火雷石,巨大的声浪连绵不绝地从矿洞内传来,如同一只上古凶兽在死前发出的狂吼。
山崩地裂。
别说矿洞,山体都开始倾塌,整座山仿佛矮了一截,整个矿场被淹埋。
床上,温摩的眉头紧皱。
她又梦到了姜知泽那间密室,那些刑具在灯下发出冰冷的光,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笃定。
她知道这是梦。
打败这场梦境最好的武器,就是回想当初那一晚,她的弯刀掷入姜知泽胸膛的画面。
于是,那间阴森的密室就在弯刀的刀尖下如镜面一样裂成一块块,往下掉。
她睡得沉实些了。
但很快又开始做第二个梦。
这个梦从京城回到南疆之后她就经常做。
梦里的族人们围着火堆喝酒,跳舞,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每个人脸上都焕发着喜悦的神采。
但她却离开火堆,走进大山深处。
在那里,高大的树木直指天空,连绵的群山颜色一层比一层淡,最后淡成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山林本来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她心中完全没有一丝打猎时该有的兴奋,只剩下紧张与焦灼。
因为她知道,这宁静的深山下一瞬就会裂开一道大口子,全副武装的伽南人会从里面冲出来,呼喊着,挥刀杀向她载歌载舞的族人。
该停下了……这个梦该停下。
她在梦里大声告诉自己。
脑海里有忽明忽暗的画面,破碎而不连贯,山石飞溅,大地震动,山腹中传出阵阵剧响,好像是一座山受了重伤,最后倾塌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靠在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地看着这一切,虽然眼皮太沉,总是要搭拉下来,虽然全身无力,不能手舞足蹈,也不能狂吼出声。
但她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
天地间再也没有一条可以通往仡族的密道。
仡族的山林里再也不会有突然冲杀出来的敌人。
她改变了仡族的命运,挽救了所有的族人。
她做到了!
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然后梦中的画面开始倒退,冲杀的伽南士兵倒退回山中的裂口,裂口倒退回出现之前,十万大山恢复了素日的宁静与繁茂,走兽在林间疾行,鸟儿在枝头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