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传+番外(137)
“商大公子对亦谐舅舅更加关照,所以讲的多半都是策论的内容。无非是四书五经,另有唐诗宋词、诗经楚辞等也沾带一些。有时聊到什么话头,便侃侃而谈下去,没有个拘泥。”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毕竟庄婉仪只要随口问问庄亦谐,或者问问商不换,便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不敢不据实回答。
“既然商大公子也没有讲超出你们该学的范围的书籍,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看那些资治通鉴,或者史记之类的?”
廷哥儿微微讶异,正想着如何解释,庄婉仪已经抽出了书本。
“别告诉我你没有,这几本书的翻阅痕迹明显更重。”
她看着廷哥儿的目光从光彩到无神,心中暗暗叹息。
看来他的确想隐瞒自己,可惜被自己戳穿了。
庄婉仪还是头一回对廷哥儿如此严厉,就连屏娘都看得有些心惊,便朝香宜使了个眼色。
香宜正担心庄婉仪会不会教训廷哥儿,见屏娘朝她使眼色,只得躬身退出了书房。
想来想去又担心廷哥儿受苦,便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听着动静。
对着一个聋哑的孩子,她再怎么也发不出脾气来,最多是面色不好看罢了。
廷哥儿在纸上写下,“我错了,日后一定勤读正经书,不看那些了。”
庄婉仪看了这话,面色却更加难看了。
她忍不住在桌上轻拍了一下,茶杯抖了抖,里头的茶水微微溅起。
“这些书虽然不适合你现在看,但都不是坏书。我生气的不是你看这些书,而是你隐瞒我。为何你不肯告诉我,你看这些书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什么事是无目的的。
他这些细小的异样行为,组合在一起,便给了庄婉仪极大的疑心。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反而稍稍点到便能想到许多。
商不换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荡。
看来他说的没错,光看廷哥儿的面色,就知道他的确隐瞒了自己什么。
会是什么呢?
廷哥儿面如死灰,怯怯地看着庄婉仪。
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最怕的就是庄婉仪生气。
可偏偏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她。
这个秘密,唯有等他登上那个位置之后,他才能让她知道。
到那个时候,她自然会明白,为什么他喜欢看资治通鉴一类的帝王之书。
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难道在你心目中,依然不能信任我吗?”
廷哥儿慌忙摇头。
那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随意冒险。
更害怕庄婉仪会因此生分了他,不再把他当做一个天真的小少年来对待。
只要他一想到,庄婉仪会疏远自己,他心中就难受得不得了。
第182章 管管他们
最终廷哥儿还是没给她一个理由。
于是将军府的众人惊讶地发现,一向疼爱廷哥儿的庄婉仪,竟对他不闻不问了起来。
有好事者甚至猜测,是因为庄婉仪要改嫁了,所以不再把廷哥儿当成自己儿子对待了。
这种说法刻薄得不得了,还是明川郡主听见之后,派人在府中严查。
有谁敢如此造谣,立刻杖打三十棍,绝不轻饶。
她是深知道庄婉仪的。
若非有庄婉仪的多次推动,廷哥儿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她当初照顾廷哥儿的时候,那个少年便是无权无势的,连一盏读书用的灯都是庄婉仪从嫁妆里拿出来的。
这样一片赤诚之心,又怎么可能因为改嫁而转移?
“郡主,要不要请三奶奶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劝明川郡主,后者却笑着摆了摆手。
“说他们是母子两个,其实两个人都才十几岁,就像姐弟似的。一时急了恼了不说话了,也是寻常事,说到底就是两个孩子罢了。”
丫鬟听了也笑了。
“郡主说的是,那孩子事就让孩子解决,郡主不打算插手了吗?”
“也不能完全不插手。”
明川郡主笑够了之后,又偏过头去想了想。
“若是没人管他们,闹着闹着真的生分了,那就不好了。”
没两日,老夫人要出城烧香拜佛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庄婉仪便只能命人预备着。
谁知到了那日出门一看,除了廷哥儿站在那里,再无旁人。
她一时错愕。
“三奶奶来啦?”
张管事笑眯眯地迎上来,拱手行礼。
“张管事,老夫人呢?二位嫂嫂怎么不见?”
张管事早有说辞,不慌不忙地念了出来。
“老夫人年事已高,说今日太冷了忽然不愿意出门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在家陪着老夫人,正是三缺一,已经去请辅国公夫人来抹骨牌了。”
庄婉仪:“……”
三缺一宁可派人去请辅国公夫人,也不要她这个现成的人?
这种鬼理由谁信啊!
她又朝廷哥儿看了一眼,后者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一脸乖巧听话的模样。
不知怎的,她现在再看廷哥儿这个神情,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表里不一,这是庄婉仪深恶痛绝的。
“那廷哥儿为什么也要去上香?是老夫人安排的?”
“正是。”
张管事笑眯眯道:“老夫人说了,廷哥儿常年在府中极少走动,趁着今日这个时候出去看看郊外的秋景也好。三奶奶正好领着廷哥儿出门,若是遇见人问,便说他是奶奶的远房侄儿便是。”
看来这就是老夫人为廷哥儿编造的官方身份了。
她庄婉仪的远房侄儿?
等他日她改嫁出门了,大概会成为古氏的远房侄儿之类的吧?
反正不会是明川郡主的,毕竟皇室中人就算远房,那也是抹不去的皇族血脉。
这个可不好造假。
今日这事,摆明了就是老夫人想让她和廷哥儿重归于好,这其中少不了明川郡主的手笔。
庄婉仪无奈地一叹。
有廷哥儿在,她是想推脱也推脱不了了。
可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
“为何只备了一辆马车?廷哥儿完全可以带着丫鬟另坐一辆。”
她和廷哥儿已经好几日不说话了,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辆马车里?
低头不见抬头见,多么尴尬。
“回三奶奶,老夫人临时决定不出门后,那些原本套上的车全都卸下了,就剩这么一辆马车了。好在车架宽大,就委屈三奶奶一会儿吧。”
得,这说辞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套一套的。
她只能认命地上了马车。
马车的确十分宽大,庄婉仪纤细,廷哥儿矮……
不,他已经不矮了。
她从眼角打量廷哥儿缩在角落的坐姿,忽然发现,他的身量高了许多。
这么坐在自己边上,和自己差不多高。
或许是他平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躬着身带着顺从和怯弱,才会叫她一时忘了,他已经长高、长大了许多吧?
怪不得,老夫人都想起给他选通房丫鬟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廷哥儿的了解,似乎太过片面了。
就好像初次见他,那个桃花树下的小少年,单纯美好,后来就一直没有改变过似的。
可事实上,他早就变了。
变得她有些不认识了。
又或者,是她一开始就没有真正认识这个小少年。
马车里一片尴尬的静默。
车在从长安到城郊的路上,外头风声猎猎。
无独有偶,因今日天气还算晴朗些,去城郊法空寺烧香拜佛的不止一家。
将军府的马车奢华耀眼,远远便可看出来。
后头一架马车之中,便有一个车夫眯着眼前朝前头看了看,随后对着车里的主子禀报。
“二小姐,前头那好像是将军府的马车。”
“什么?将军府?”
马车帘子哗啦一下被掀开,凤兰亭从车中探出头来。
她朝前头看去,那马车的确是将军府的,车身的花纹和质地,她都十分熟悉。
好巧不巧,正是庄婉仪的。
她不禁冷笑了起来。
自打她被休回太师府之后,凤太师想出这一口恶气,反而大受其害。
至此之后,他就彻底不管凤兰亭了。
甚至把她视作灾星一般,不乐意见她,也不许她随意出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