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三岁半(24)
那甜,那香,啧啧,附近几家邻居都在咽口水。
清油其实是有的,可崔老太不舍得花用,总觉着要留到老伴儿和老三回来的时候才能吃,现在一炸,那油味飘得全村都知道了。
谁都知道这几斤清油的来源,那是崔幺妹的福气换来的!
白糖终究有限,没包几个就用完了。黄柔把上次幺妹吃剩的花生米炒焦,搓掉红皮,捣碎后和着炒陈皮一起作芯,把剩下的面给承包了。
全村男女老幼都在猜,刚才是白糖,现在这焦香的又是啥,有点像芝麻,又有点像瓜子仁儿。
小地精可是很记仇的。等南瓜饼出锅,她让大伯把她抱到墙头上,怀里抱着两个金黄滴油的圆饼子。
这个咬一口,“喔,真甜,是白糖的哦。”白糖融化后还会流出甜甜的亮晶晶的,热乎乎的糖液,她一滴不落全舔进嘴里。
墙下的脏脏二人组:手里这没馅儿的南瓜饼它突然就不香了。
那个咬一口,“喔,真香!”小牙齿还把碎碎的花生米咬得“嘎吱嘎吱”的,生怕别人不知道里头有馅儿。
杨爱卫把干瘪的饼子一扔,“奶我要吃有馅儿的。”
杨老太忙心疼的捡起来,吹了吹灰,“爱吃吃,不吃拉倒,要白糖找你爸去!”
杨爱生也不干了,把饼子一扔,“哼,我爸昨儿还拿回两斤白糖呢,又让奶藏起来,过几天我姑一回来就补贴她,我姑比我们这俩大孙子还重要是吧?看以后这老不死的让谁养老!”
杨老太一愣,这话,这语气,明显是儿媳妇背地里骂她的时候给兄弟俩听见,学舌呢。
“我呸你个周树莲,你骂哪个老不死呢?骂你祖宗呢?要不是我儿子在治安队,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掏牛屎呢,你个不要碧莲的烂货,茅坑里的大头蛆都比你干净,想当初老娘屙茅坑里的都比你吃进嘴的好,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你,烂货,破鞋,你……老娘今儿不撕烂你的逼嘴老娘不……”
幺妹捂住耳朵,真脏。
杨奶奶骂人总离不了茅坑里的东西。
黄柔听得嘴角抽搐,不知是该同情呢,还是庆幸呢?
周树莲跟她一样,也是下乡的知青。只不过周树莲是上海人,她爹拢共娶了四房姨太太,家里住着租界的小洋楼,司机保姆的养着,说她是资本主义小姐还真不冤。
但因为同为知青,又都住在仓库里,半夜上厕所时互相作伴儿啊,出工相互照应啊啥的,总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俩人一度十分友好,走得也很近。
只是周树莲这人,心眼子有点多,为人不够敞亮。她一面跟队上最得队长信任的杨发财眉来眼去,好减轻劳动负担,一面又对全队最帅的崔建华暗送秋波,一会儿送手帕,一会儿写信的。后来被杨发财亲妹子杨发芽知道了揭发,她又把锅甩黄柔身上,偏说看上崔建华的是黄柔。
虽然最终,黄柔将错就错嫁给崔建华,崔家待她十分厚道,妯娌们虽然有点小毛病,可公婆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她却惨了,被杨发财狠狠揍了一顿,先被搞大肚子才勉强打了结婚证,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大家都是这时代下的一朵浪花,谁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牺牲她人为前提的“努力”,黄柔打心眼里看不起。
第19章
周末, 崔家父子蹬着自行车回来,带回一沓粮票的同时,也带回一个坏消息。
为整合优化教学资源, 村里的中学从今年取消, 以后附近十里八村的中学生都得去公社上学了。而春苗是崔家唯一一个即将上中学的孩子, 六月里刚五年级毕业。
去公社读书意味着住校, 住宿费、学费、伙食费,“零零散散不知道得多花多少钱嘞。”刘惠念叨着,“要不还是回家吧,还能挣工分。”
春苗手心一紧,哀求的看向奶奶,又看向四婶。
黄柔见婆婆不说话, 忙道:“咱家春苗学习好,以后能考高中考大学呢,家里又不缺她这小劳力。”孩子细手细脚, 又吃不饱, 干活只能拿五个工分,何苦呢?
可刘惠不乐意啊, “考大学有啥用,大学生不也在挑大粪?”
这“大学生”指的可不就黄柔嘛。
崔建国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死婆娘好好说春苗的事儿她攀咬别人干啥。
春晖大声反驳:“大伯娘这话不对,时代是会变的, 现在学工学农学兵,说不定以后就重视文化教育了呢?到时候大学生能去当工人拿工资,农民却永远只能种地。”
刘惠没想到这丫头不吭不声的,说起大道理还挺有一套,“哟咱们春晖可真懂, 那你说这么多钱谁出?”
在她心里,别说时代如此,就是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哪怕她以后真当了工人,那也是婆家得利,她才不干肉包子打狗的事儿。
春晖很着急,上辈子春苗就是因为大伯娘阻拦没去上初中,十六岁匆匆嫁人,一连生了四个闺女,被婆家欺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是幺妹主张着帮她离婚,回了娘家才算个人。那时候大伯娘确实后悔了,曾经学习比她还差的都考上师专当了老师,早知道就别让她辍学……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最温柔懂事,最勤快的崔春苗一去不复返,连精神也失常了。
“奶,春苗姐姐一定要去上初中,她以后一定会出息的。”
幺妹不知道春晖姐姐怎么这么激动,但她信姐姐,也跟着举着小拳头,“对,大姐姐会出息哒!”
崔老太白她一眼,“去去去,大人说话别捣乱。”她算了算手里的钱,老两口最近在计划盖房子的事儿,家里孩子越来越多,总这么挤一个屋不像话,尤其她最疼的幺妹,至今还母女俩挤灶房旁呢。
教书的是臭老九,读书只要识几个字儿就行,时代要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万一白花那么多钱……比起来,盖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刚需。
况且,她也就一农村老太太,没啥思想觉悟和长远眼光,所能看到的跟刘惠差不多。幺妹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现实,有点小难过。
春晖是真急了,“奶你怕花钱的话,我们去给姐姐挣学费吧?”
春苗也赶紧点头,“我伙食可以很省的,不花家里一分钱。”
“也可以不要新衣服……”就连友娣也跟姐妹们统一战线。
崔老太被几个孙女弄得下不来台,“像我不让她读似的,可家里就这条件,再不盖房子以后……”哪一房真生了孙子,还得娶媳妇。
在农村,没房子是不可能娶到媳妇的。
说到底,崔老太压根还是个农村老太太,没个“根”,心里就是觉着对不住祖宗,去到地底下不好交代。
黄柔适时的道:“娘要盖房子就盖,她们要真能挣来学费,就让孩子读吧。”
王二妹也接口道:“读得了读不了,顶多三年就能看出来,到时候再回家种地也不迟。”
倒不是她跟黄柔一样深明大义,而是寻思自个儿也有俩闺女呢,姐俩学习成绩也好,这样的难题没两年也会降临到春晖春月身上,帮春苗就是帮她自个儿。
“奶我保证,我们一定在姐姐开学前帮她挣到学费。”
这么多人说情,崔老太顺坡下驴,“是你说的啊,大家都听着,十二块呢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众人心知,老太太这么说,那就是同意春苗继续读的意思,哪怕最终她们挣不来十二块,这钱家里也得出。其他人还好,刘惠是真不高兴。
一年十二块,加伙食费粮票少说也是三十块的开销,三年就是小一百……这一百块钱要是留给儿子,那都够风风光光娶个媳妇儿了!
看把婆婆给怂的,平时让割半斤肉回来打牙祭都跟要了她命似的,这一百块花出去就眼睛不带眨的,这叫啥?
憨怂!
她摸了摸自个儿不争气的肚皮,今年可得发个大招,生下老崔家唯一的大孙子……当然,她已经默认家业是“儿子”的,现在婆婆只是替他代管,哪里管春苗红红的眼圈和满心的失望?
黄柔看得直摇头,大嫂这拎不清的,想儿子都想得魔怔了。
***
立下军令状的姐妹六个,从第二天开始就在捉摸挣钱大计。
春苗说去挖蚯蚓喂鸡和大鹅,让它们多多下蛋,把蛋拿供销社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