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媛(36)
楚娇矮下身,将裙摆的束口扎紧,曳地的长裙一下子就成了干练的裙裤。
她将发髻上的簪钗取下放进怀中,又取出一条红色的发带将长长的头发绑住。
再加上颇带英气的眉眼,一下子就有些雌雄莫辨起来。
两侧虚掩的木门中,偶尔透露出几双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望着这个一身鲜红的少女。
她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地从这条巷子经过,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锐利的眼神,让她身上带着风。
巷子的尽头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院落,比起周围那些本就简陋的屋宇来,那院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破败的。
楚娇径直走到了院子的门口,对着老旧的门扉轻轻扣了三响。
没有应答。
她皱了皱眉,又扣动了铜环,“哐哐哐”整齐有序的三下。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又黑又瘦,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声音倒是格外地清亮,“你找谁?”
楚娇问道,“祝爷爷呢?”
那小孩警惕地望着楚娇,“什……什么祝爷爷,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他“砰”得一声就要将门关上。
楚娇一掌又将门推开,“你是巫云?我是小姐,我来找祝爷爷。”
小孩的身子一震,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你是小姐?”
下一刻,他立刻就将身子缩了起来,态度恭敬地像见到了神明,“小……小姐,快请进来!”
这个破败的小院倒是挺大,是两户合成了一户,院子里长长一排屋子,虽然很旧了,但却规整得很是整齐干净。
巫云领着楚娇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屋子,一打开门,就是浓重的药味。
薄木板做成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看起来很是虚弱,此刻紧闭着双眼,好像是在睡着。
楚娇有些惊讶,也就半个月没有过来,祝爷爷居然已经病成这样……
她问道,“有没有请过大夫?”
巫云点点头,“不敢去医馆找大夫,但巷子口的刘叔曾是个游医,请他过来看了看,说是年迈体虚,已经没得治了,就先开了点药吊着。刚喝过药不久,现在正睡着呢!”
他抬起头,眼中隐有闪闪的泪光,“小姐,祝爷爷他……真的快要死了吗?”
楚娇窒了窒,随即笑了起来,“胡思乱想什么呢!有我在,哪能叫他这么快就死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家里的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巫云搓了搓手,“大家……大家都去做工了。”
他抬头看了楚娇一眼,似乎是生怕她不高兴,小心翼翼解释着,“城西最近搬来了一位员外,他家里要造一座园林,工程浩大,员外又急着要,请了很多人过去帮忙。工钱,给得很足。”
楚娇沉默一会儿,摸了摸巫云的脑袋。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锞子递给他,“我和祝爷爷有话要说,你出去帮我守着门。”
巫云摆了摆手,坚持不肯拿,“小姐吩咐的事,就算是搭上性命也是该做的,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呢?”
他年龄不大,脾气倒是挺倔犟,说不肯拿,就非不肯拿。
楚娇拗不过他,便也随他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板上的老头终于醒了。
他迷迷糊糊看到床前坐着一抹鲜红色的身影,一时还以为是在梦中,“我又梦到了小姐……”
忽听红衣少女“咯咯”地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了,居然真的是楚娇!
祝爷爷神情激动,想要挣扎着起来请安。
楚娇连忙让他躺下,“祝爷爷,您病了,就该躺下好好休息。”
她去到了一杯水,亲自喂了祝爷爷喝下,“韩爷爷不方便出来,他拖我向你带话,让你好好活着,他还等着可以和你光明正大兄弟相认的那一天呢!”
没错,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和韩爷爷一样,也是祖父镇国大将军麾下的将士。
他叫祝隆,曾是镇守边疆的先锋大将军,但八年前的“靖嘉战役”中,却被诬陷通敌锦国,在阵前被朝廷派去的“监军”成戎当场“斩杀”,连一句分辨的机会都不给……
青柳巷这座破败的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像祝隆这样情况的将士,以及他们的后代。
足有二十多名。
听楚娇提起老韩,祝隆老泪众横,“八年了!八年了!当年的事就好像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没有再起。成戎陷害忠良,害死了少将军,居然可以逍遥法外,这实在是太不公了!”
他哭得伤心,一时有些气结。
楚娇连忙安抚一顿,然后柔声说道,“那件事,祖父一日也没有忘记过,所有的公道,哪怕迟来了,但总有一天都会有的。”
她笑了起来,“祝爷爷,你可得保重好身子,这样才能亲眼看见这一切呢!”
第44章 生钱
楚娇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悄悄地放在了祝隆的枕边。
祝隆瞥见,连忙摆手,“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这些年来,我们受了您多少的银子,实在是不能再收了!”
他有些激动起来,“若不是……我们有手有脚的,实在是不该收您的钱啊!”
楚娇握住了祝隆的手。
祝爷爷的手瘦得像是一根干枝,彷佛轻轻一折就会“咔嚓”一声断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曾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先锋将军呢?那时候的他,一刀便能砍断敌人的首疾,深入敌军三百里却能全身而退,实在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楚娇的目光越发温柔了,“听说陆二叔他们都去了城西做工?我知道这些叔叔伯伯们都觉得窝在家里憋屈,但也希望祝爷爷能说服他们稍安勿躁。”
她低声说,“我晓得你们不想花我的钱,但我的钱花了也就花了,我又不缺这点零用。挣外面的钱,确实自食其力有气节有风骨,却暗藏了许多的风险。祝爷爷,您是读过兵书的人,我想问问,哪个值?”
青柳巷的这些人都是西北边境被成戎构陷的忠良,当日阵前被处斩,祖父千辛万苦才勉强救下了十来个。
他们,本该都是“死人”。
从前的身份早就已经注销,哪怕曾贵为先锋将军,如今也不过是蝼蚁和草芥。
祖父将他们安置在京城。
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成戎绝不会想到当日的漏网之鱼居然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八年来,这些叔叔伯伯都是靠祖父留存的银两过活。
时间长了,这些钱早就不够用了。
但祖父远在边疆,战事繁忙,这些琐事根本无暇顾及得上。
这些叔叔伯伯也不愿意向镇国大将军府开口,甚至,为了楚家人的安全,他们绝不肯走近北大街一步。
韩爷爷倒是知道祝爷爷他们的下落,但他腿脚不便,走不了远路,也怕这些事让楚二老爷知道,多生事端。
何况他依附于楚家生活,手头也并不宽裕。
对于二十来口人而言,他的那点例银简直杯水车薪,管不了什么用。
没有了经济上的支持,青柳巷的这些人就不得不要去找生钱的法子。
但他们没有合法的身份,又都背负着不可言说的往事,不可能找到什么正经的活干。
便只能去打些零工,挣的都是又苦又累的血汗钱。
有两次,还差一点被官差抓住,过的简直就是脚踩刀尖的日子……
楚娇前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快要嫁给六皇子了,临出阁前陪自小疼爱她的韩爷爷喝了一次酒。
韩爷爷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哭着袒露了这份心事。
从此之后,她便将青柳巷的事放在了心上。
刚嫁给赵勋的时候,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她也偷偷地将这件事告诉过他。
后来他登基称帝,虽然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但却还是雷厉风行地将靖嘉战役那件往事重新调查了一遍。
含冤受屈的人被昭雪,真正有罪的人得到了惩罚。
正义是来得迟了一些,但终究还是等到了它的降临。
楚娇在两年前重生,便比前世提前两年介入到了青柳巷的事中。
她攒下的那些零花钱,绝大多数被送到了这里。
这些钱或许不够过奢侈的生活,但糊口还是足够了的,她也没有想到陆二叔他们居然还是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好意,非要跑出去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