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57)
来福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左右将事推给了他,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于是来福赶紧去走廊上提了灯笼,小心翼翼地引着洛金玉往沈无疾所在的偏屋走去。
沈无疾正蹙着眉头看兵书,忽然听到来福道:“公子慢点,深夜里露水重,地滑……”
他下意识地抬头从敞开的窗子看出去,愣了愣,和已来到他窗前的洛金玉四目相对。
半晌,洛金玉开口:“我想——”
“来福你这混账!”沈无疾破口大骂,“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吓得忙道:“不是小的……是洛公子自个儿要来的,老爷明鉴,小的只是去给公子换茶的。”
他说话间,沈无疾已如同一阵旋风似的去到门口,打开门,拉着洛金玉往屋里走,也懒得听小厮说什么,只顾着埋怨洛金玉道:“快进屋来,虽开春了,夜里还是很凉,你才刚刚好,又想给咱家寻麻烦。”
说完,沈无疾顿觉这话说得不好,忙道,“不是说你……”
“在下确实给公公添了许多麻烦。”洛金玉道,“抱歉。”
“你——咱家不是这个意思!”沈无疾急了,“咱家是怪那来福,不长眼,没有心的,大半夜去扰你清眠,咱家饶不了他!”
“与来福无关,他只是去给洛某换茶的。”洛金玉看了一眼屋外讪讪的来福,道,“我有些话和公公说,你可否——”
洛金玉话未说完,来福便赶紧道:“小的先行告退!”
说完,他就拔腿往院门口跑,似乎跑晚了一刻,便会被沈无疾扒了皮。
沈无疾倒是没因此发作,只顾拉着洛金玉去太师椅坐,忙着给他端来点心和茶,虚掩上吹风的窗子,只留一小条缝,又将裙角随意搭起,蹲在地上,拿炭盆旁的小钩子去扒拉,一面絮絮问道:“手冷不冷?冷就先抱着茶暖暖,咱家这就让人拿小暖壶来。”
洛金玉见状,坐立不安,忙站起身:“公公无需如此,我不冷。”
“此时是不冷,等你察觉到冷了,又已病了。”沈无疾嗔怪地说着,就蹲在地上,扬着头看他,手里还抓着炭钩子,道,“你坐,坐着,别站,站着累坏了。”
“……”洛金玉忍不住道,“我又不是两岁的孩童,哪能站着累坏,你别总拿我当……”他一时又不知沈无疾究竟是拿自己当什么。
沈无疾却笑了,竟完全没了仪态,就势盘膝坐在地上,挑眉望着洛金玉,逗他道:“你倒是说啊,你觉得咱家拿你当什么?”
洛金玉看出他的狡猾戏谑,不想理他,只道:“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大半夜的,又没外人。”沈无疾放下钩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杵着一旁的地面,半倚在地上,身形倒是潇洒风流,声音里都透出几分慵懒来,“其实咱家私底下不拘小节,很好相处的。”
洛金玉想了想,问:“谁告诉公公,公公是这样的?”
沈无疾理所当然道:“这还需人告诉?这世上再没人比咱家好相处了。”
“……”洛金玉沉默半晌,道,“公公一如既往的自信。”又道,“可剿匪一事事关重大,公公不能儿戏。”
“原来你是来说这事……”沈无疾正要辩解,就见洛金玉起身朝书桌走去,他一怔,忙从地上一跃而起,跟了过去,“喂——”
洛金玉来到桌前,拿起桌上倒扣的兵书,匆匆翻看几页,望着沈无疾,欲言又止。
沈无疾一把抢回兵书,恼羞道:“看咱家做什么?不许咱家温故知新?”
洛金玉有许多话想说,可统统都没说,他只道:“我不爱说废话,便与公公开门见山。我本见你成竹在胸,以为你当真于行军布阵上有所心得,却不料你竟半夜里苦读孙子兵法,且这书还是今年初春新刻版,可见是你近日才买来的。”
沈无疾抢着问:“你怎么就知道是咱家刚买的,不能是咱家先前那本读破了,换一本新的?”
“恕我直言,公公不像能将书翻破之人。”洛金玉耿直道,“我在公公卧房住了这段时日,也曾翻看公公书架上的书,除却几本古诗辞赋、情俗话本与洛某的诗集文册外,其他书,好似都是崭新的。洛某在架子上还见到了三个不同版的崭新《孙子兵法》,想必公公总不记得自己还曾买过这本书。”
沈无疾:“……”
沈无疾面上无光,咬咬牙,梗着脖子道,“你就不知道咱家有钱,买四个版,一版翻破了,另三版……”
“公公,时候不早了,我们长话短说,以事情解决为佳。这里没有第三人,你无需强求颜面。”洛金玉恳切地劝道,“且古有圣人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沈无疾:“……”
作者有话要说:沈无疾爱好:看爱情小说= =
第50章
洛金玉见他不说话了, 便道:“公公既然并无金刚钻, 便不应强揽瓷器活。虽然如今朝中兵权多由君亓掌控, 可也并非没有态度持中的将领。”
沈无疾别过眼去,哼了一声, 道:“也都是些庸庸之辈,朝廷又不是没派人去过。”
洛金玉径直问道:“是众人皆庸庸之辈, 还是公公想独揽此功?”
沈无疾立刻瞪向他, 一时没话, 过后方才冷笑着,又别开眼, 道:“咱家在你心中, 不就是这样, 咱家也习惯了,任你说去。”说是这么说,却又道, “咱家能独揽什么功?要独要揽,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将功全揽给你那位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的吴大人。”
洛金玉的语气仍然淡淡,可所说之话却极为直率,甚至于伤人:“你虽于众人面前而言,是为吴大人做嫁衣,可皇上必然知道全盘计划,他眼中所见自然并非吴大人,而是沈公公你的才干功绩。此次邙山剿匪一事, 公公一则削弱君太尉兵权,二则拉拢吴国公府,三则向洛某卖好,不仅能监视洛某回乡祭祖,还能伺机令洛某有感公公忠君之事。
以上三重目的,轻易便能看出,可其实,还有第四个目的,公公深埋心底,不愿为人所知,那便是公公有意染指兵权。
你在皇上面前只说是为扶持吴国公府,削弱君太尉,可其实你是为了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待此事顺利功成,吴国公府被你收服,吴家三子心性单纯,必将为你所用,成为你之傀儡。
至此,兵权看似在吴国公府,其实是在你沈无疾手中。届时你再周旋一番,难保你哪天势大,连傀儡也无需再用,便如当年的曹国忠一般,光明正大将兵权收归己用。”
随着洛金玉所说之话,沈无疾的脸色在闪烁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洛金玉望着他,问:“在下所说,公公认吗?”
沈无疾冷笑一声:“还需要咱家认不认吗,洛公子都已看到咱家未来一手遮天、残害忠良的一幕了。”
“你此时未必想要将来残害忠良,但你想要一手遮天是必定的。”洛金玉淡淡道,“而只要你一手遮天,到时你必然残害忠良。”
沈无疾冷笑连连:“因为咱家是个太监?不阴不阳、喜怒无常的怪物?”
洛金玉道:“是。”
沈无疾顿时大怒,伸手拍桌:“洛金玉你——”
“其他公公我不知道,但仅就沈公公你而言,你委实是性情乖僻、心胸狭小。”
“你——”
“虽然性情不能全与品格相连,可世间许多人是无法理解这一点的。”洛金玉平静地说,“更何况曹祸之鉴在前,朝野上下对宦官心存防备,公公届时一手遮天,又喜随本性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自然会有人弹劾公公。公公自然不会任人议论,便会打压那人,可越是如此,越会引起人怨沸腾,弹劾之人越来越多,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公公,你扪心自问,以你脾性,届时你是会拱手让权、平息众怒,还是残害忠良,从此一去归不了头。”
沈无疾道:“你既然觉得咱家只是性情乖张,品格却是为国为民的,那届时咱家好好为国尽忠,弹劾咱家的,又怎么会是忠良,不过是屁事不懂就乱骂人的狗。”
洛金玉沉默片刻,道:“在许多世人眼中,你一个太监权势滔天,就该骂。骂你的人,皆是忠良。”他垂眸,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公公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再者说,鹤立鸡群,于鹤而言,算不上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