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父(7)
“为什么别人被生下来就是正常小孩,为什么我脑子里的想法总是这么阴暗悲观,为什么我要花一辈子去修补自己的性格,拼命把自己完善成一个正常人。”
“别人从出生就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我花一辈子才能得到。”
“一边厌恶世界,一边又活在世界上,明明自杀就能解脱,为什么不动手。”
“真他妈够贱的。”
谢钦一口气往嗓子灌了半瓶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空,黑暗无边,一颗星星都没有。
流浪汉沉默着听他发泄负能量,轻声问:“没有舍不得的人吗。”
“没。”
“也许有,可你不承认,”流浪汉说:“或者,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舍不得。”
谢钦眼角又红了一圈,可能是被风吹的,反正他绝对不相信自己会哭。
父母家暴的时候他没哭,离家出走他没哭,被蒋严欲当狗一样草的时候也没哭,他的记忆里压根不存在“哭”这个字眼。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
谢钦的作息是颠倒过来的,晚上根本睡不着,他从流浪汉身上下来,坐到地上,背靠长椅,一边数羊一边安静喝酒。
从凌晨熬到日出,谢钦喝了一宿,去学校的时候醉得走不稳,爬上楼梯之后他头晕了几秒,脑子歇逼,稀里糊涂就进错了教室。
第一个到的学生走进来,乍一看谢钦趴桌上,还以为自个儿走错教室了,赶紧退出去看班级牌。
没错,是俺的班。
学生紧张地抿了抿嘴,轻手轻脚走到座位,一点动静都没敢发出来。
谢钦起床气大这事全校人都知道,背地里还给谢钦取了个外号,八中睡神。
接下来进教室的同学里,几乎人人都站在门口呆滞了两秒,一坐下就捂着嘴小声问周围人啥情况,
没人敢大声说话,更没人敢去叫醒谢钦。
几百颗眼珠子盯着谢钦看,有人想偷拍一张照片,被同桌制止了。
“你想死吗。”
声音不大,但教室静,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暗地里几只手机跟着缩了回去。
彭飞是这时候进教室的,他先意识到周围安静得不像话,然后就看见了谢钦。
酒气弥散一身,喝得跟死过去似的。
教室里的人仍保持安静,心思却变了,有等着看戏的,幸灾乐祸的,还有掏出手机准备录像的。
彭飞脸上巴掌印子还没消,孙洋手劲大,赏给他一边一个腮红。
现在谢钦自个儿送上班挨打,谁不还手谁傻批,全班人眼睁睁看彭飞走到谢钦桌前,用关节敲了两下桌子。
“咚,咚。”
窗外树叶沙沙响,窗帘舞起一角,暖光斜照进教室。
所有人的目光锁定他们,屏气凝神。
谢钦脑袋调转一个方向,接着睡。
....
彭飞咬咬牙,手抓住桌子边沿,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拉,桌子被瞬间抽走,脑门“嘭”地磕在桌洞上。
谢钦醒了。
彭飞冷冷看着他,指着教室门:“滚出去。”
谢钦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直接对上彭飞的视线,冲他打了个哈欠。
教室里的人连喘气声都极力压着,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都带着围观看戏的激动。
所有人都以为谢钦要发火打人了。
谢钦从座位站起来,一屁股坐上旁边的桌子,点了根烟。他眯眼,透过缭绕烟雾扫视教室里的人。
视线扫过哪里,哪里垂下一片脑袋。
“得说两遍才能听见?滚出去,”彭飞抬高嗓门,蹬鼻子上脸:“咋,怂成孙子,不敢还嘴了?”
谢钦这会真挺困的,说话都带着点慵懒的鼻音。
“嗯,打嘴仗我不行。”
说完,一拳砸在了彭飞鼻梁上。
“草!你妈的。”
彭飞捂着鼻子惨叫,攥拳愤怒还手,谢钦反应极快地侧过身,拳头落空。
蓦地,门口一嗓子爆喝:
“又干什么!小破屋子让你们给闹翻天了!”
看戏群众乱作一团,急忙窜回自己的座位,屁滚尿流,场面慌张。
教室安静下来。
教导主任板着脸走上讲台,一巴掌砸桌上,“给你们脸了!”
“你们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高三了!高三了知不知道!”
“谢钦,彭飞,你俩给我滚出来!”
教室门口。
谢钦和彭飞站在一块,俩都低着头,老实挨骂。
教室里的人从窗户把头探出来,使劲往走廊瞅,生怕漏看一点戏,几个男生叠汉堡似的摞在一起,胸膛贴后背,奶 子磨大腿。
“为什么打架?” 教导主任脸耷拉到地上。
“不是我先动....”
“让谁说话啊,让你说了吗!”主任指着彭飞,“闭上你那张臭嘴,谢钦,说!为什么打架!”
“因为我想。”
“什么?”主任一愣。
“想打就打了,没为什么。”谢钦懒洋洋道:“管不住手。”
旁边彭飞张开嘴想说话,让主任一眼给瞪闭上了。
“都高三了还不知道好歹是吧,”教导主任气得咬牙,“跟我去教导处,给家长打电话,家长不来你俩就别放学!”
第10章
彭飞的鼻子一直在流血,卫生纸塞鼻孔也止不住,走到一半他又说头疼,脑瓜子嗡嗡的,教导主任先带他去了医院,谢钦自己来到教导处。
“给家长打电话”是谢钦最讨厌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他宁愿被关少管所里去,也不想让蒋严欲来给他收拾烂摊子,那样他就又欠蒋严欲一笔债了,怎么还?
还不是用屁股还。
学生档案里有家长电话,谢钦填的是蒋严欲私人手机号,他比对着号码按键,打过去。
私人电话果然接的快,蒋严欲声音有点哑:“哪位。”
“我。”
蒋严欲沉默一秒,“怎么。”
“彭飞鼻梁让我给打骨折了,”谢钦直截了当:“没原因,我挑事,人在医院,半死不活。”
蒋严欲淡淡一声嗯,“卡号。”
“还没说赔多少,”谢钦说:“他爸应该快给你打电话了。”
他顿了顿:“学校不放人,来领我。”
“嗯。”
蒋严欲刚挂断电话,彭父果然就打过来了,怒气冲冲地喊:“你是怎么做父亲的!我们之间的商业竞争你牵扯到孩子身上,有必要?”
“医药费,银行卡号。”蒋严欲冷然道,他耐心快没了。
“谢钦那臭小子你管得住?管不住就让我来收拾收拾,高中就叛逆成这样,等以后进了社会肯定是个人渣败类,你怎么教育你儿子的?他咋就这么没素质?”
“随我。”
“你!....算了,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卡号等会发给你,赔我儿子六十万医药费。”
嘴脸恶臭,明晃晃的狮子大开口。
“打彭飞鼻子一拳,六十万是么,”蒋严欲问:“眼睛呢。”
“什么?”对面一愣。
“打您儿子眼睛一拳什么价格。”
“蒋严欲你什么态度?想把事儿闹大是不是!”
耳机里传来男人的怒吼,蒋严欲挂断电话,他忙得很,没时间为了六十万这点钱跟彭父打嘴仗。
夏风阵阵刮,飘起一片翕动的绿,风载着书卷气和夏意,吹进冷冷清清的办公室。
谢钦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教导主任还没从医院回来,蒋严欲也不知道来不来接他,一时半会走不了,谢钦除了睡觉没别的事能干。
他从口袋掏出烟盒,空了。
“唉。”
叹气声里全是烦躁,一种说不上来的屈辱感压在心里。
他最讨厌等人,但现在第二次在等蒋严欲,每次学校有点事就得让蒋严欲帮忙,行吧,又他妈欠上债了。
谢钦觉得蒋严欲帮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找个光明正大的上床理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欠蒋严欲一次人情,就得老老实实当一夜的狗。
凭良心讲,蒋严欲在床上算是个合格金主,没什么特殊性癖,也不逼谢钦说这干那的,谢钦乖一点他就有耐心慢慢来,做完还会亲一下谢钦的发顶,抱他去浴室。
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的,最常见的还是谢钦可劲儿作死,惹蒋严欲发火,两人互相折磨到天亮。
谢钦在办公室等了大半天,中午连饭都没吃,打放学铃后又过半小时,蒋严欲还是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