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父(18)
可这个又倔又天真的老头,这个从未作过恶的人,却再一次被生活重击,希望彻底破碎。
凭什么。
这么荒诞又可笑的世界,谢钦哪还有勇气去试着接受。
最后一只脚迈出泥坑,谢钦打着冷颤站在一条漆黑公路边,带着一身的雨水,淤泥,血。
没有路灯,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闪电劈出一瞬间的亮光时,才能看得到路。
谢钦走了几步,身后响起“嘀”一声车喇叭。
接着。
眼前被照出了一条光路。
雨水滑落到嘴角,谢钦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像尝到了一丝咸。
视线突然被一层黑覆盖,西装外套挡住了他的头顶。
谢钦站在原地没有动。
“回头。”
熟悉的命令语气,比雨水还冷。
谢钦转身,沉默着低下头,两只手紧攥成拳,发颤,他在拼命克制快要崩溃的情绪。
“过来抱我。”
蒋严欲弯下腰,用西装笼罩着谢钦,给他挡住风雨。
谢钦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一头撞进蒋严欲怀里,放声痛哭,压抑、悲愤的闷吼从嗓子里挤出。
谢钦死死抓住蒋严欲的衬衫,额头一下又一下撞在他胸膛上,他咬着牙,脸上混着一片血和泪。
蒋严欲没有言语安慰他,两只胳膊撑住外套,慢慢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第23章
2016年2月8号,谢钦因涉故意伤害罪被刑拘,判处有期徒刑四年零二个月。
二十七天前,谢钦用砍刀剁掉了高明基的一条腿,当晚回到家中,冯立广因剧烈情绪压力导致突发性晕厥,抢救无效,最终鉴定为心源性猝死。
第二天,谢钦投案自首,双扬村恶势力犯罪团伙被抓捕归案,无一人被判死刑。
第三天,人民新闻网报道该案件,谢钦再次以负面形象登上热搜榜首。
话题“怎样看待以暴制暴的私自报仇行为”引发巨大网络争议。
华洲CEO被牵入话题讨论:其作为监护人是否该承担一部分教养不当的责任。
第四天,华洲官方宣布CEO蒋严欲暂被停职,后续处理由华洲国际董事会商讨决议。
第七天,华洲试图采取手段挽回公司形象。
为洗刷CEO“恋 童同性恋包养”等负面新闻,声称其早已在国外与京缘集团千金领证结婚,望造谣污蔑者立刻删博,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当晚,华洲CEO蒋严欲本人亲自转发微博,并配文:假的。
谢钦入狱后不久,确诊重度抑郁症,服刑期间多次自杀。
经过一年药物和心理辅导结合治疗,病情稍稍转好,劳改之余的时间,他都花在了写歌和健身上。
这些年来探监他的人不多,谢钦只同意见孙洋。其他人一概拒绝,包括蒋严欲。
他不想再耽误他了。
他们之间的债已经还清,谁也不亏欠对方,明明早就该断绝联系,各走各的路了。
都怪蒋严欲。
他铁了心要谢钦陪他走完剩下的半辈子,蒋严欲希望自己没参与过的,只有谢钦十二岁之前的人生。
谢钦不想陪,因为不值。
蒋严欲不该因为他,把大好的前途和辛苦打拼下的一切都豁出去。
谢钦不相信感情这种虚幻的东西,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蒋严欲现在爱他,并不代表以后也会,没人能保证自己的感情在未来一成不变。
谢钦非常,特别,极其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得到之后又失去。
他不想在任何人身上赌一把,也不会给任何人抛弃自己的机会,他宁愿在黑暗里腐烂,也不要走进光明里却又被推回来。
同样的,谢钦没法跟蒋严欲承诺以后自己绝对不再离开。
如果谢钦在未来某一天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自杀身亡,那么蒋严欲等同于付出了一切,最后却两手空空。
不值,真的。
他们根本没可能在一起。数不尽的现实问题挡在他们之间,年龄差、父子关系、世人的眼光、外界的舆论。
两个男人的爱情需要承担太多东西,男子汉的肩膀确实能顶天立地,但有时候,现实真的太沉太沉了。
蒋严欲三十岁了,该有一个家了。
谢钦给不起。
四年后。
酒店房间,双人浴缸里还盛着昨晚的洗澡水,窗帘紧闭,衣裤扔得乱七八糟,大床一片凌乱。
男孩全身上下只穿一件短裤,他掀开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冲坐在床头的男人奶声奶气嘟囔:“哥哥。”
谢钦背对着他,在低头抽烟。
他身上穿的黑衬衫没系扣,大敞着,腹部肌肉横纵分明,腰劲瘦,勒出了两条人鱼线。
“对不起,我酒量是不是好差..”男孩咬着下唇说:“哥哥..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事吗..”
“你想发生什么。”
谢钦半眯着眼,弹了一下烟灰:“被我干么。”
“不是!”脸腾地红透。
“我太想哥哥了..没忍住..对不起,”男孩带了点哭腔,“..我知道我脏..以后不会这样了...”
昨天谢钦出狱,酒吧主管办庆祝派对,他已经四年没见谢钦了,一时激动喝太多酒,醉得神志不清,对谢钦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最后只记得自己跪在了谢钦胯下,谢钦从上面俯视他,眼神很伤人,全是讥讽和冷淡。
谢钦没说话,沉默着抽完烟,走了。
他还是住在烂尾楼,入狱之后,蒋严欲以他的名义把房子买了。
虽然那点房价在蒋严欲眼里像菜一样便宜,但谢钦还是连本带利给他打过去一笔钱,态度很明显:别想让老子再欠你债。
至于钱是哪儿来的。
谢钦还是向金钱势力低下了头,和电台签约了。
谢钦缺钱,缺得要命,但他有犯罪前科,没人敢要他。
现在能让他捞到钱的地方只有电台和酒吧,主管还是有点人情味的,没把谢钦赶出去,留他在酒吧当驻唱rapper。
回家刚洗完澡,手机就响了,谢钦头上搭着毛巾,嘴里叼根烟。
“快点!快点!房间号发给你了,”电台那边的人急切道:“听众等你大半天了,你正经点儿播,网友都盯着咱们呢。”
谢钦懒得说话。
他吸了最后一口,把大半根烟扔地上碾灭,打开摄像头直播。
“卧槽居然露脸了!!!!”
“社会哥坐完牢出来捞钱了?真他妈恶心。”
“哟哟哟拿刀砍人,黑社会啊惹不起惹不起。”
“主播跳段社会摇。”
“哥哥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太想你了。”
“右上角举报点一点,这种人渣败类不封杀天理难容。”
弹幕几乎都在刷“社会哥”和“人渣”,谢钦看了一眼,一个哈欠打出泪花,把毛巾拿下来擦头发。
还坚持喜欢他的粉丝寥寥无几,且很快被满屏的脏话埋没了。
谢钦懒洋洋看着,他在情感这方面上麻木到了极致,压根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不爱跟人打嘴仗,能动手就不想逼逼,喷子隔着网络又不能造成实质伤害,骂呗。
“播到几点啊。”谢钦挺随意地问了一句。
电台:“21点。”
这是开播为止他说过的第一句话,态度看上去挺风轻云淡,甚至还有点欠揍。
果然瞬间就把弹幕喷子们气炸了,扛起键盘疯狂输出,从谢钦的六姑父骂到二舅姥爷,还扯上了蒋严欲。
“老子用半根鸡儿捅死这俩煞笔同性恋。”
“哦哟,哦哟,”谢钦啧了一声,“臭弟弟,我用你马子的姨妈血给你绝经的奶奶画眼影。”
“谢钦!你说什么呢!”电台立马闭他的麦,“房管在禁言了,冷静点!管好你那张嘴。”
谢钦没再说话,站起来离开摄像头,去拿存新歌的硬盘。
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个麦克风,他试完音,打开伴奏,把麦克风抵在嘴边,开唱。
新歌开头是段B-BOX,毛巾遮住了谢钦大半张脸,眼神被藏匿在阴影下,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颚线。
弹幕的闲言碎语、人身攻击、惊讶夸赞等等一切,都被谢钦无视。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唱歌,衬得这些听众多余极了。
“弱弱问一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好听吗.....”
“歌好听,人品不行,该抵制还是得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