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12)

那天放学，丁未没有心情再跟邱沐阳疯玩，他早早地回了家，正好目睹了满脸是血的妈妈倒在地上的模样。

丁未家其实有精神分裂的家族病史，丁来的死像是一剂药引，把丁未爸爸压在深处的糟糕基因，彻底挖了出来。

这一次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坚信妻子偷拿了自己的钱。

他愤怒地揪住女人的头发，把那张哭嚎的脸拖到丁未的面前。

“看啊儿子，撒谎的人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丁未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的脸，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她身上流出来的血给染红了。

说谎的人就会变得通红一片。

所以妈妈在说谎——猫是会飞的。

所以丁来一定也飞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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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丁未就这样木然地看着妈妈自己哭着打了救护车。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那个撒谎精妈妈第二天就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说要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他和妈妈统共在外面呆了五天不到，就因为自己闹着要跟邱沐阳在一起，而彻底回来了。

也就总共五天的时间，“丁家的男人把老婆打跑了”的传闻在街坊不胫而走。

丢了面子的爸爸变本加厉，甚至把瓶瓶罐罐也砸向了丁未的脑袋。

每每这个时候，丁未也只能发抖、尖叫、躲进邱沐阳家的衣柜里。

最后，在一个一如既往混沌而恶心的傍晚，爸爸在街上打了人，被当场抓走了。

噩梦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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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结束的第二天清晨，邱沐阳敲响了丁未家的门。

“我找到了好地方，我们把那些让你伤心的东西都丢在那里吧。”

——父母的合照、丁来的吉他、小咪的铃铛……

他带着丁未来到了小区一处很隐秘的、废弃的储藏室门口。

那是一扇积了灰的白色的门。

两个孩子一边咳嗽一边打着喷嚏，旋转着那个松动了的门把手。

“是在忍不住可以回来，门随时都能打开的。”

门打开了。

他们把吉他、合照、铃铛挨个儿放进了那个杂物间里。

只不过是一瞬间，那些应当被封存在记忆里的“丢弃物”，就被蒙上了一层灰尘。

过去便就留在过去了。

门关上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此时此刻，邱沐阳斜靠在墙沿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被泡在开水里的面条，稀软地糊成了一团，惨白又黏腻。

丁未的尖叫和哭嚎再一次响起，以为自己浸泡在水里的邱沐阳，只能听见那声音沉闷地落地，在他的脑海里激荡不起一丝回音。

不知道是自己在转还是整个世界在转，邱沐阳无法控制自己乱晃的视线，更没法控制蹲在他身侧的丁未。

这一回不同以往，他们身处在人员密集的住宅区。这让人窒息的巨大动静，就像是洒在蚂蚁窝边的一滴糖水，片刻之间，四周便探过来了黑压压的一片。

先前卖报的半瞎老头儿从人群里探出头，那张皱成核桃仁的脸凑近看了半天，才发出了一声半死的惊呼。

除了急匆匆赶来的徐放、指指点点的大爷大妈、急着要打人抱起来看热闹的小孩，邱沐阳还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丁未的爸爸也找过来了。

此时此刻，除了要将他杀死的疲倦，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里渗透出一丝解脱。

结束了，邱沐阳心想，终于要被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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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邱沐阳躺在当地派出所的休息室里，头还是突突得疼，但是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

丁未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像是一尊雕像般，沉默地看着他。

看样子是控制住了。邱沐阳松了一口气——世界上并不是除了自己，就再没有人能控制住丁未的发病。

看到休息室有动静，外面一直看守着的民警小心地旋开了他的门。

“已经通知你们家长了，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跑这么远。”

民警给两人又添了点热水，又塞给他们一人一个滚热的鸡蛋饼——这样的待遇让邱沐阳有些惶恐，他下意识想着要省下来给丁未多吃点，半天才后知后觉响起，现在已经不是吃都吃不饱的日子了。

邱沐阳抱着鸡蛋饼，看了看闷头狼吞虎咽的丁未，眼泪就又决了堤，吧嗒吧嗒地落到饼上。

“傻孩子，在外面哪有在家里舒服。”民警伸手摸了摸邱沐阳的脑袋，“你们家长都急疯了，现在正往曲城这边赶呢，一会就能见到了啊。”

民警的安慰让邱沐阳更加难受了，他一边控制着不哭出声，一边拼命抹着眼泪。

一边吃得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的丁未，看他又哭了，便忙里偷闲放下啃了一半的饼，伸手抱住他。

“不哭，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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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沐阳的爸妈是和丁未的妈妈打着同一辆车来的曲城。

自己爸妈像是老了十岁，这是邱沐阳没想到的——毕竟从前在家，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这样眼里只有工作没有孩子的机器，原来也会为了自己操心成这样吗？

久别重逢就是用眼泪堆砌起来的，丁未的妈妈更是精神崩溃，险些当场给办案民警们磕了个响头。

“是我们对你关心不够，爸爸妈妈一定好好反思……”

稍微让邱沐阳松了一口气的是，爸爸妈妈对他并没有多少责备，反倒是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但是邱沐阳没能说出口的是，他们只是助长自己出走的一个引子，真正让他离家原形的人，还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皱着眉，想说点和家里重归于好的话，却一不小心把丁未放在手边的日记本碰到了地上。

除了丁未自己读给他听，邱沐阳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看他的日记本，直到这次，敞开在他面前的是日记本很前页、满满一面、绝对不属于丁未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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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来日记】

2006.12.12

今天作业本忘了带回家，回学校的时候在小区仓库看见了袁晨光他们几个。

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只知道他们蹲在一起对着一根白管子吸着什么。

看到我来了他们就立刻跑开了，他们吸得东西也被带走了，但是旁边散了几个针头，我没敢碰。

我怀疑他们在吸毒，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好害怕，不知道要不要跟大人说。

2006.12.13

袁晨光他们果然来找我了，他让我把针头还给他，但是我根本没拿啊！肯定是被扫地阿姨清走了吧！

然后他们就打我，我第一次被人打，真的好疼啊。

他们说如果我告状的话，会把我打死。

2006.12.14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信我啊，我真的没拿！

2007.1.1

新的一年，希望未未健康成长，希望他们可以放过我。

2007.2.13

我怀疑他们现在根本就只是想欺负我而已。

他们已经不找我要东西了，他们只是打我、然后笑。

2007.3.18

真羡慕丁未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要是没去仓库就好了。

2007.4.18

他们打着来搜针头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偷我的东西。

我跟丁未说过，偷东西会被抓起来，他们什么时候能被抓起来？

2007.5.18

姜然表哥回来了，他在我卧室亲了我，这让我很害怕。

他说他喜欢我，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吗？

2007.5.20

姜然说他在教我谈恋爱，可是我只觉得好痛。

丁未好像看见了，希望他什么都不懂。

好难过，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么糟糕。

2007.7.22

假装自己喜欢姜然就不痛了。

只希望不要被袁晨光他们知道。

什么时候是个头。

2007.8.1

袁晨光他们知道我写日记了，完了。

2007.8.2

他们杀了小咪。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们肯定也会杀了我，然后抢走我记录着他们恶行的日记本，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让邱沐阳把这个本子交给丁未，让他们带着我没有的勇气，让这些人得到报应。

袁晨光他们也好，姜然也好，我希望他们被阳光杀死消灭。

希望丁未拥有我没能拥有的未来。

第24章 第 24 章

经过了丁未的允许，邱沐阳开始慢慢翻看这本厚得像辞海的日记本。